大概是被部長閣下關照過，整個走廊里靜悄悄的，沒有醫生和病人。張騰躍看著我，神情很復雜。在這個老男人的心中，大概我已經被歸類為讓他女兒變得更叛逆那種危險分子了吧？我才不管這老家伙的表情，我和他女兒之間的交情并不等于我一定要對他畢恭畢敬。這是兩回事，他是個可以被叫做混蛋而不冤枉的政治家，是我最討厭的一類人。
張騰躍在何種場合下都有一股威勢，這是長期以來大家族生活和官員生活的綜合。我在首都最近見過最多的就是這種人，因此也不覺得有什么壓力。若說真的有點什么額外情緒的話，我倒是很好奇這個男人到底做了多少惡心事才能讓自己女兒那么恨自己……反正看著張騰躍站在我面前一臉嚴肅的樣，我內心是無論如何恭敬不起來的。哥們兒我畢竟不是這個體制內的人，他那股強勢派頭對我效果真沒多明顯。
“聽說你去參觀了舊時代科技研究所？”
對這個問題我當然不會否認，點點頭。幾個大家族之間的消息傳遞快得很，雖然都是表面上一片和睦暗地里打得頭破血流的齷齪狀態，總體上來說這六個叫得上名號的家族在大方向上還都是一致的。
“劉劍對你說什么了？邀請你加入他們的研究團隊？”
這消息精確度已經讓人吃驚了，才多久的事啊……我懶得說什么，又是點點頭。
張騰躍看著我，沉思片刻后道：“這樣也好，對你來說是個好機會。如果你能加入專家團，就等于是體制內最受尊敬的一類人了。”
我看著這個被自己女兒極度討厭的高官，心中生出一股無奈的慨嘆，低聲說道：“其實我不太在乎這些事。”
“我知道。”張騰躍說得很緩慢，語氣也很凝重，“你在首都全無根基，有這些多重身份加身，辦事總會方便一些。”
藤秋顏也是這樣說，我又一次默默點頭：“謝謝。”
“不用謝。”張騰躍雙手倒背，站得很有氣場，“是我要感謝你，沒有你的話，小穎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她恨我是另外一回事，至少我應該謝謝你。”
我沒吭聲，人家家里的事跟我關系不大，我無權插嘴。
張騰躍瞇起眼睛，對我的沉默不知是什么看法，只是繼續說道：“你現在的身份加起來，在首都就算沒有六大家族給你當后盾，誰想要動你也得考慮考慮。更重要的是，有了這個專家團的身份之后，舊時代圖書館對你應該很快就能完全開放了。”
如果說之前張部長的一番話只能讓我微微點頭的話，那現在這句話則讓我猛然間抬頭，目光直刺這個漢中國最有實權的高官之一。
“真的嗎？”
張騰躍終于是破開自己的一臉嚴肅，輕輕笑了笑：“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去舊時代圖書館的最深處，不過我支持你。”
我靜靜看著這個不常露出笑容的老男人，心中雖是知道自己為什么，卻不能開口告訴對方。
有一些事，還是對大家保密比較好。
“我相信你。”張騰躍的目光直視著我，我能感覺到這個老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無窮壓力，“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踏入這漩渦，我也不必多說什么。希望你能順利，也希望你能達成目標。”
我目送張騰躍離開，這個自己覺得自己挺爺們的副部長閣下終于還是沒再進去看一眼自己的女兒。可我總覺得在我離開之后不久他還會偷偷回來，而且還會湊過那張老臉繼續祈求自己女兒的原諒。
我進了病房，與藤秋顏和筱雨打過招呼之后也離開了醫院。在醫院門口仍有不少張家的親戚圍在一起聊天，看到我出現，紛紛把目光投過來，讓我覺得頗不自在。
在眾目睽睽中我叫了輛出租車逃走了，從后視鏡里還能看見不少人的目光追隨著這輛車。似乎想從我身上找到一些疑惑的答案一樣。
司機是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問我去哪里，我幾乎是沒有考慮地說了舊時代圖書館。
躺在柔軟的椅座上，我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首都各種人物的錯綜復雜實在超過了我的想象，每一方博弈都在思考著利益和大未來方向，這種雙重壓力下讓每個人都變得神經兮兮。我在其中時間長了，也覺得自己好像被影響到了似的。
那個滿臉橫肉的司機漢子聽說我去舊時代圖書館，嘿嘿一笑：“小兄弟，去那地方可是要加錢的。”
“隨便你。”我閉著眼睛不想為這種問題爭論。
那邊的司機又嘿嘿一笑，沒再多說什么。我看著窗外漸漸西沉的陽光，城市被金燦燦地均勻涂抹后，每一處都仿佛散發著圣潔的味道。許多人就在這里行走，林立的樓宇切斷了人們的視線。我遙望著遠方的道路兩旁，那些依次開始亮起的燈盞延綿到無窮無盡的前方，讓人對現代社會的牢籠不由得產生一種深深畏懼。
開著開著，我覺得這路好像不對，各種年代的首都城市規劃圖早在我腦海中留了備份，本來還在半睡半醒間恢復神力的我猛然坐起，對著司機喊道：“開錯路了！”
“沒錯，小兄弟一聽口音就不是首都人，這里的路我比你熟悉。”滿臉橫肉的司機吐了個眼圈，聲音漸漸變冷，“我說這條路是它就是！”
我迅速讓自己冷靜下來，發現自己現在身上穿著的衣服已是劉洋洋給我準備的各種名牌，加上我樣子比那個顧青好不到哪去，瘦弱得像是不堪一擊，看來是被人給當成業余工作目標了。
這也太囂張了吧？出租車司機居然還兼職搶劫？我真想回到醫院門口把那幾個治安局的官員都打死扔太平間里去，就他媽欺負普通市民有本事了，這種程度的首都治安也太丟人了吧？
“師傅，您什么意思？”我很好奇居然還有人會在首都醫院那么敏感的地方等搶劫機會，干脆讓自己的聲音裝得有點顫抖，好讓對方以為我確實害怕了。
說起來老子演技也是影帝級別的，這種場面算什么！
那滿臉橫肉的司機哈哈一笑：“老弟，你就認倒霉吧，哥哥最近手頭有點緊，需要些江湖救急。”
我們說話間，車子已經下了主干線，朝著曾經是工廠區，如今正在改造的一片工地駛去。
首都郊區的工廠按照長期計劃來看都要被干掉，為了首都老爺們的優質生活，也為了保持首都經濟圈的上游狀態。實體經濟已經發達到了一定程度的社會更多的需求是金融等領域的拓展，從這方面來說首都將聚集更多投資領域的人士，而大量當年歷史遺留下來的工廠則被不斷削減，最終將淪為房地產行業的新肥肉被不斷蠶食。
下了公路之后車子開始減速，我透過保護司機的鐵欄桿看著這個滿臉橫肉的家伙，不用猜測也知道他在這里肯定還有至少一個以上接應的。
這么多人，還用出租車，成本有點高啊……
我已經懶得用自己的神力去探測前面到底有幾個人在等著，只是臉上依然做出各種不安表情，還做了幾個掙扎著想要推開車門跳車的動作。當然車門早就被鎖上了，那橫肉大漢哈哈一笑，單手握著方向盤讓車打了個橫，停在一個鐵皮棚子門口。
早在門口已經站了兩個身材更高大的漢子，每人手持一把厚重砍刀威風凜凜。我看見這場面差點沒把在酒吧吃那點東西都噴出來，這恐怕是我在首都遇到最搞笑的一件事了……三個彪形大漢劫持一個看似很有錢的外地少年，其中兩人認真地捧著巨大的刀具，還真是讓人無語的場面。
我趕緊表現得越發膽怯，雙腿抖個不停，嘴上則相當低聲下氣：“大哥，你們這是……”
“小子，你就不用明知故問了。”開車的那個橫肉大漢推門下車，招呼他兩個兄弟來抓著我，像拎小雞一樣把我拽進鐵皮棚子。
鐵皮棚子里黑漆漆的，內含一盞小燈，三把椅子和一張木桌。木桌上堆了一些吃的，墻角胡亂放著許多武器，都是那種工藝粗糙的簡單玩意。我用眼角余光掃了一圈，確信這房間里就他們三人之后，趕緊又繼續努力裝慫：“大哥，你們，你們不要亂來啊……我在首都也是認識人的。”
最開始帶我來的那個司機呸了一聲，聲音冷酷：“小樣的，你要是不認識人我們還覺得不好辦呢！黑仔，先搜搜他的身！”
我很努力地瑟瑟發抖了一番，又被其中一個黑臉大漢上下其手地摸了一番，身上的錢包和移動電話都被搜去了。
三個漢子里為首的應當是那個司機，說的每句話都口氣堅決，好像說了之后就是結論，不容再被質疑。黑仔把搜到的東西遞給他也證明了我的猜測。
錢包是劉洋洋送的，圣奇奧牌，大概值個萬把塊，很大路貨的奢侈品。滿臉橫肉的司機看了一眼，非常識貨地又單獨看了看商標，最終得出這是真貨的結論。
當然，看見錢包里裝著的現金和銀行卡之后，這位冷酷哥也凌亂了一下。
“最高限額的？”
這簡直是廢話，我現在手上現金有三億多，銀行卡如果不是最高級的才叫奇怪。加上那些現金，這個司機看我的眼神兒頓時變了，竟有一絲興奮。
“這小子身份肯定不簡單！”
被稱為黑仔的大漢頓時也高興地拍了一巴掌：“光哥您真行，一出手就抓到個小貴族！”
我在旁邊弱弱地分辨道：“漢中國沒有貴族……”
那光哥瞪了我一眼，吼道：“胡說，怎么可能沒有？六大家族，還有那些高官富豪，不都是貴族嗎？”
這話還真有點道理。我忽然發現這個光哥如果只是這幅嘴臉，倒真是個合格的首都出租車司機——對這個社會的各種不滿都要說出來。
另一個剛才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大漢道：“光哥，別跟這小子廢話，讓他趕緊聯系家里人吧。”
那光哥“嗯”了一聲，把我一把推到屋子角落里，手中握著巨大的砍刀，惡狠狠道：“小子，聽見沒有？老實跟我說，你是誰家的孩子？”
我有點不明白這幾個人想干什么，如果只是綁架勒索的話，這也太冒險了吧？出入首都醫院多是權貴子弟，真惹到一個不該惹的人，別說勒索不成功了，就算成功又能逃得出全國緝捕嗎？
看我正在發愣，那個建議光哥讓我聯系家里人的大漢伸手就給了我一巴掌。我為了演戲做全套硬是沒躲，被普通人抽了一巴掌的美好感覺在頭頂轉瞬即逝，那力度跟被人輕輕撫摸沒區別。我還得一低頭裝成哭哭唧唧的樣哼哼兩聲，樹洞奧：“我，我……”
光哥一皺眉：“小正，別太下狠手了，真打壞了咱們就完了。”
那個小正明顯比黑仔更有腦子，對光哥嘿嘿一笑：“光哥你放心，這小子既然在醫院門口是自己攔車，說明他家里也沒太大背景。這樣的小孩，就算真打出點毛病，也跟咱們沒關系。”
我在心中罵了一句不知道誰的母親，這小子才是三個人里最壞最鬼的那個吧？而且還是最心狠手辣的那個！
“小子，說吧，你爸媽到底是誰。”光哥掏出一把匕首插在我面前的木桌上，露出一臉無賴相，“我們既然干到這個份兒上，就不怕讓你知道。”
我看著眼前這個漢子，心中不禁小佩服了一下他的勇氣。要知道在首都放浪師多如狗的情況下還敢在首都第一醫院門口尋找搶劫目標，這已經不是膽大妄為了，這簡直是愚蠢透頂。
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需求和信念，讓他們做出這種選擇。
低頭裝著害怕模樣努力想了想，我才小聲顫著音說道：“我，我爸媽都不在首都……他們是研究所的技術員……”
說完這句話我都忍不住夸一句自己，演得太他媽好了……爹媽在天之靈欣慰一下吧，你們兒子有影帝資格了。
我話音未落，那邊的黑仔已經跳起來了：“什么？不是貴族？小子，你是不是在騙我們啊？”
黑仔的反應很激烈，其余兩人小正和光哥似乎也顯得很失望。這種態度非常微妙，我隱隱覺得自己從這里已經看出一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