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校里一切都風(fēng)平浪靜。我和譚菲菲還有朱蔚欣不僅沒受到任何責(zé)問，甚至朱蔚欣還被校董會叫去做了勉勵的談話，最后加薪了事。那天出現(xiàn)在酒吧門口的幾位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層只有容剛出現(xiàn)，石輕也只是寫了一張簽字的授權(quán)書，把所有工作交給了副校長全權(quán)處理。

權(quán)力往往意味著更多的暴力。我覺得這真是他媽的無上真理。在被藤秋顏抽成個豬頭之后，石輕連個屁都沒敢放。那幢別墅周圍現(xiàn)在都是鄭天巖安排的手下，那些白眼森森的小子才不在乎誰是誰家公子的問題，石輕也很認(rèn)栽地沒離開，原地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就在別墅里住下。

我原本打算逃課，考慮一下決定還是來學(xué)校一趟表示自己的態(tài)度。雖然這件事在很多人看來也許沒什么，我決定還是強(qiáng)硬到底。也許不經(jīng)意間自己的性格已經(jīng)有了少許變化，現(xiàn)在的我更愿意面對問題迎頭沖過去。

逃避這個事兒……其實仔細(xì)想想挺難受的，不是嗎？

班級里很多人對我的偶爾出現(xiàn)表示了不屑，尤其是那幾個班干部……問題是我看他們的眼神已經(jīng)像看另一個世界的幼稚園小孩，自然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隨便幾句冷言冷語而已，當(dāng)然不值得我動手。

今天的八卦還多了一樣，自然是美女老師昨天被學(xué)年主任難為的詳情。當(dāng)然誰也不知道這件事的后續(xù)發(fā)展，我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聽著，臉上掛著點神秘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太安逸了，讓我羨慕，也讓我悵然若失。

在學(xué)校里轉(zhuǎn)了一圈，沒有太多讓人值得高興的事。課間休息時我一個人無所事事地坐在操場一側(cè)的長椅上，看著同年級的新生們在跑道上訓(xùn)練，天空有可笑的鳥來回打轉(zhuǎn)，陽光灑下來，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空虛。

也許是昨天太忙碌了，走得太快忽然停下來就是這種感覺。

艾雪離開已經(jīng)很久了吧？昨天晚上又一次提起去首都的事，我總覺得自己內(nèi)心的好多情緒在瘋狂亂竄。

不知道為何，我又想起第一次見到艾雪時的夜晚。那個淺藍(lán)色的影子籠罩住了我之前宛如井底般的天空，讓我窒息，也讓我自卑到不敢踏前。

現(xiàn)在的我如何呢？

其實本性未變，只是有了一些力量，敢于試探某些底線。

我還是那個可憐又自卑的岑夢無，從未改變。

從耶云到首都，直線距離大概要四十個小時的車程。我在空間上計算了一下自己和艾雪之間的距離，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沖動。

我想現(xiàn)在就出發(fā)。

幾乎是第一時間，我從長椅上起身，輕松越過花壇的兩層欄桿，沖過操場。風(fēng)從我的耳畔呼嘯吹過，讓我第一次又了暢快又愜意的感覺。

這個世界其實很簡單，對于某些人來說。

我想要成為那種人，從今天，從現(xiàn)在開始。

我?guī)缀鹾翢o停頓的腳步在穿過校門時被一個身影追上了，我回頭看了一眼，立即停住腳步。

人生的暢快往往是以斬斷羈絆做為代價，我還做不到。

朱蔚欣和譚菲菲一前一后，快的混血精靈已過來拽我的手，跑得慢的那個則一臉淡淡的傷感。

我知道剛才可能我在感慨的時候，這兩人就在盯著我看。只是我沒有刻意釋放神力，并沒有警覺罷了。

朱蔚欣沒有給我任何說話的機(jī)會，飛快地?fù)湎蛭遥话褜⑽冶ё　＞驮谶@光天化日之下，就在學(xué)校門口。

“現(xiàn)在就決定要出發(fā)了嗎？”

朱蔚欣的擁抱只維持了一瞬間，大概是為了不造成大家的困擾，她最終還是后退一步，給后面狂奔過來的譚菲菲讓出了地方。

我對著混血精靈點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這種時候解釋很蒼白，不如不說。

譚菲菲氣喘吁吁地跑到時，陳無極已經(jīng)開車過來等我了。

上午的陽光充足，我們的影子地上拖曳出斜斜長長。譚菲菲只是在我面前不停喘氣，盯著我一句話都沒有說。這個之前個性還很倔強(qiáng)的姑娘，在無意識間仿佛已變了不少。

變得內(nèi)心更有力量，也更能忍耐。

沉默地看了我很久，譚菲菲只是輕輕拉了下我的衣領(lǐng)。盡管已經(jīng)那么親密了，她的指尖依然只是很輕地滑過我的下頜。

“你……小心一些。”

我點點頭。

……

其實出發(fā)完全不用準(zhǔn)備，我甚至都不用交代任何事情。酒吧方面只要有菲特和朱蔚欣在，估計不會有任何問題。陳無極不會跟我去首都，四家主留在耶云對那些虎視眈眈的各方勢力也是個震懾，更重要的是他們四個現(xiàn)在正在研究一件事。

自從見過邪神之子之后，四家主對自己的實力深深感覺到無力。那種絕望的情緒一度在我們當(dāng)中彌散，最終又在這四個變態(tài)的心中化成了一股動力。

知道自己無法長壽，四家主考慮在學(xué)校生涯結(jié)束之后就研究人生大事。為了家族的未來，他們要考慮回到西方去尋找合適的女性延續(xù)血脈。這種悲哀的感覺我雖然不能完全了解，一想到幾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身負(fù)種種責(zé)任，我總會有些感同身受的切膚之痛。

我身上不是也擔(dān)負(fù)著好多不想要的責(zé)任么？

四家主里除了陳無極還在陪我各種鬼混之外，另外三人在龐大的古籍資料中尋找了很多提升自己實力的方法。這些方法無一例外都要使用很多古老的召喚圖陣，而且耗時極長。

如果現(xiàn)在離開這里去首都，四家主來到這里的最初理由便不復(fù)存在，他們想要享受的校園生活將徹底離他們而去。

即使四家主的所有希望都放在我身上，我也不會這樣要求他們。

在更早些時候，我早已跟陳無極表示過。只要四家主留在這里照顧我的店和我的女人，剩下的問題都我來搞定就好了。

陳無極心領(lǐng)神會，再也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做為一個從未離開過耶云的土鱉，我對出門這件事猶豫躊躇甚久，至此終于下定決心，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其實人生的好多決定，也不過是一瞬間罷了。

這次要遠(yuǎn)離，我并沒有多想。小時候在父母還沒因為車禍去世的時候，我曾經(jīng)讀到過一本書，講上古時代的人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叫“興之所至”，大概就是說我今天有興趣了就去做某件事。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懂這樣的句子到底有多磅礴，只是在懵懂中覺得隨性做事應(yīng)該并不難。

許多年之后，我長大了。寄人籬下的生活，低頭跟人妥協(xié)的場面，自卑又充滿了強(qiáng)烈自尊的扭曲……種種往事在心頭如刀鋒劃過，我卻忘記了“興之所至”這樣簡單的四個字。

我現(xiàn)在所做的，不過是真正的自己罷了。

經(jīng)由陳無極定來的長途列車票握在手中，我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沒有太多改變。有些事一旦堅定了就不會再動搖，在音界酒吧的門口，許多人圍著我。接到通知趕到的藤秋顏最后一個出現(xiàn)，提著一只不大的旅行袋，雙眼里再也不是那種慣有的冷漠。

“我以為你今天沒想要離開酒吧呢。”我揶揄這位高傲的美女。

“原本不想走的。”藤秋顏居然并不惱火，“昨天的事還是有些負(fù)面影響，我總得去收拾一下局面。”

我這才想到昨天自己在治安局好像有點過于囂張了，對藤秋顏微微躬身道謝：“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guān)系，彼此彼此。”藤秋顏瀟灑地笑笑，今天她穿了一條緊身長褲，修長的雙腿被勾勒成極其動人的形狀。這樣美麗的她站在我身邊，比我高出不少的優(yōu)美身材配上那張不再冰冷的臉，引得不少進(jìn)酒吧的客人都頻頻回頭。

誰又能想到，這是當(dāng)初那個滿臉煞氣，兇猛無比的治安官藤秋顏呢？

我挨個和小蟬還有譚菲菲擁抱，最后看到朱蔚欣期待的眼神，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撲過去抱了這位美女老師一下。

緣分這個東西很奇妙，大概是因為自己最近心境變化的關(guān)系，我竟有些多愁善感。與朱蔚欣的相遇并非必然，偶然里仍有無數(shù)值得微笑回憶的小小片段。

“早去早回。”小蟬說，還不忘塞給我一張銀行卡，“帶著吧，密碼是我三圍……別說你不知道！”

“等你回來。”譚菲菲沒多說什么，她倚著門口只是看著我，眼神里真是千言萬語。

我對著這些人，包括站在幾個妹子后面的菲特、阮慕真、楚昭然和溫吞，用力點頭，像是想把自己的下巴點下來。

藤秋顏什么都沒說，默默跟在我身后，上了陳無極的車。

和往常一樣溫潤的下午，我生平首次來到耶云市的中心車站。大漢中的長途客運(yùn)以列車為主，汽車為輔，空中運(yùn)輸因為管制太多反倒是最不方便的一種。陳無極為我和藤秋顏選擇了列車，也是考慮到我們并不著急。

我只是想去首都，并不知道去了能做什么，該做什么。

在車站，我以外遇到了妮可。這位消息靈通的美女只是大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甚至沒跟我說什么話。就那么默默注視我上了火車，透過車窗我順著妮可的目光又向另一側(cè)看去，帶著墨鏡遮住了大半邊面容林莎也在站臺上。看來我去首都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個世界果然秘密很少。

陳無極給我們買的票是頭等包廂，一個包間內(nèi)只有兩人。靠著窗口坐下，我沒去看整理行李的藤秋顏，只是一個人默默看向窗外。生平首次離開耶云，離開我生長的故鄉(xiāng)，心中難免生出一陣難過。我想自己未必是個如想象中那樣堅強(qiáng)的人，在這漂泊無依的塵世里，我依然軟弱。

所以我依然是個人類，艾爾西婭和我只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不同存在。

列車緩緩發(fā)動，古老的蒸汽技術(shù)帶來巨大的轟鳴聲。我從窗口看到送別的人群大部分開始拼命揮手，也有人扭頭走開。人潮洶涌，這個世界太大太浩瀚，我們渺小得什么都不是。

列車不斷加速，終于什么都看不見了。無限延綿的車軌通向遠(yuǎn)方，我坐在窗口邊望著外面的郁郁蔥蔥，過了半晌從懷中掏出和艾雪相處時的筆記本。如今我大部分本事都是艾雪所賜，想起這個堪稱完美的女孩，我覺得心中似乎有千言萬語又無從說起。

藤秋顏也在靜靜看著窗外，此起彼伏的山脈在遠(yuǎn)方奔騰。午后臨近傍晚的陽光也變得柔和，一切都靜謐得不像在現(xiàn)實生活里。

人生中有許多這樣的瞬間，當(dāng)你希望它是永遠(yuǎn)的時候，它就只是個瞬間。

收回目光，我和藤秋顏面對面竟無話可說。側(cè)著頭看了我一會，藤秋顏忽然問道：“去首都之后，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撓撓頭：“找到艾雪。”

“然后呢？”

“然后告訴她，我很想她。”

“然后呢？”

“然后問問她，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回來。”

“然后……如果她愿意，但放浪師們不放人呢？”

我當(dāng)然也想過這個問題，對著藤秋顏嘿嘿一笑。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不過既然開始了，總要勇往直前一下吧。”

藤秋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你這樣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的確不多了。”

“只是在你的世界里不多了。”我淡淡地說，“就像你，看上去沖動又任性，實際上每做一件事你都考慮得很清楚。你抓的人，得罪的那些社會人士，沒有一個超越你能力范圍的。你想表現(xiàn)自己的正義感，也無非是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圍內(nèi)表現(xiàn)罷了。”

被我一語道破，藤秋顏也不惱火，她無奈地苦笑一下：“你說得沒錯……我只是個投機(jī)取巧的小女孩，沒什么值得驕傲的。”

“你不打算反駁我么？”我驚訝于這位姑娘的變化。

藤秋顏垂下頭：“當(dāng)然不，你說的又沒錯……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欺軟怕硬的那條路，既簡單又實用。”

“可是……我不太喜歡那樣。”我看著美麗的女治安官說，“盡管以前我可能也是這樣的，現(xiàn)在我覺得凡事還是去努力一下比較好。就像人活著并不一定要考慮永遠(yuǎn)有多遠(yuǎn)，只要燦爛自己那段有限時光就可以了。”

列車加速的隆隆聲蓋住了我們的談話，藤秋顏沒再說話，只是怔怔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