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個多月, 紫菱每天都能看到紫淵帝君他老人家跪在搓衣板上苦苦哀求,只可惜溟清愣是沒讓他進門。
後來紫淵帝君便回九重天找了玄女一家子算了賬,天君礙於帝君的面子, 治了玄女一家子的罪, 紫淵帝君又尋了好多上等的補品, 巴巴的給溟清送了過去。可溟清說什麼也不肯要, 最後還是焰珂給拎了進去。
有時候焰珂都會在想“他這位父君想必也是帝君中的奇葩了”, 後來他問了溟清關(guān)於他爹年輕時候的事情,立志於讓他這兩位爹孃重修舊好,總不能剛相認就讓倆人鬧離婚。
好在乘風(fēng)跟紀川並沒有什麼意見, 正如焰珂所說,溟清與紫淵當(dāng)初並非是拋棄了焰珂。溟清無意去爭魔尊之位, 明確表示自己只要焰珂, 他們自然也希望焰珂與親生父母相認。而至於紫淵跟溟清之間, 也只有他們兩個人心裡清楚,旁人也不好多說。
落川跟著雲(yún)肆回了鎮(zhèn)邪所, 焰珂因爲(wèi)自己兩位父親的事情抽不開分去見落川,而對於重冥來說,這顯然是一件好事。
重冥不知從哪裡弄到了落川的電話,每天都會跟落川視頻聊天問問他吃了沒,問問重淵乖不乖。落川知道重冥就在那街口等, 只是落川並沒有去見他,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理他與重冥的關(guān)係。
空夢看出了落川的煩心, 與他談了心。期間落川問他要不要跟重冥再試試, 空夢也只是說如果他願意接受重冥, 他們不會阻攔。
這天重冥剛要出門,想去給重淵送去一些營養(yǎng)品, 清歌卻攔住了他。
看著清歌微怒的的樣子,重冥不禁嘆了口氣,“清歌,我真的沒事。”
“沒事?”清歌挑眉反問,握了握拳,“你要送落川半心戒時,我就告訴你要靜養(yǎng)百年,結(jié)果你去了誅仙臺與衆(zhòng)仙君大打出手,丟了大半條命。我得知此事傳音告誡你不要意氣用事,結(jié)果你非但不聽,還對落川下了縛仙咒。那種禁術(shù)傷到落川三魂七魄的同時,也會給你帶來同樣的傷害。重冥……你是用自己的命去拴住落川,我想你不會不知道。”
“清歌……我……”
“之後你又與焰珂動手,救了重淵,失去了一多半的修爲(wèi)。你已經(jīng)連祭出暗紋巨劍都做不到了,還不肯聽得我話?重冥,我勸你最好老實待在家裡靜養(yǎng),那些藥你一定要按時吃,你知道就算你靜養(yǎng),少說也得千年才能恢復(fù)。可就算如此,你也回不到失去麒麟角之前的狀態(tài)。落川現(xiàn)在又沒有事情,你一天天站在那街口等,有意思嗎?”
“可……”
“可什麼?”清歌打斷他,“你莫不是擔(dān)心焰珂?紫淵帝君現(xiàn)在還在跪搓衣板,焰珂根本抽不開身,你怕什麼?”
重冥默了默,才道:“我只是……想離他近一些,我已經(jīng)錯過了太多。你開的那些藥我真的有再吃,最近已經(jīng)好多了,也沒有再咳血。”
清歌拿重冥沒有辦法,嘆聲道:“我跟你說的法子你想的怎麼樣了?半心戒指呢?”
重冥搖了搖頭,固執(zhí)道:“那是我跟落川求婚時要用的,我斷然不會自己用它。”
“你!”
清歌被重冥氣的額間那抹硃砂都皺在了一起,重冥笑著拍了拍清歌的肩:“好了好了,別說我了。你不是說你孃親叫你回家相親?那姑娘怎麼樣?”
清歌地臉一紅,“挺……挺好的。”
“恩,那就好。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一步。”
“重冥!”清歌這才意識到重冥是在糊弄他,氣的就快要跳腳。重冥剛關(guān)上了門,手機就響了起來。重冥看到落川的名字之後一瞬間怔住了。
這是落川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這下子一向故作鎮(zhèn)靜的重冥也繃不住了,拿著手機就笑道:“清歌,落川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清歌見重冥如此激動,不由得白了他一眼,“行了,您老人家順口氣接吧,再不接就該掛了!”
重冥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儘量平復(fù)著自己的心情接了起來,“落川……”
“重……重冥……”
“落川,你別急,出什麼事了?”
落川的聲音抖得厲害,像是要哭出來了,重冥一顆心猛地沉了下去,就連嘴角的那抹笑就僵在了臉上。
就聽到落川吸了吸鼻子:“重淵……重淵他……他……”
“重淵怎麼了?!”
“唔……重淵,重淵剛纔叫爸爸了……他會叫爸爸了!”
重冥登時僵住了,腦袋也有些懵了。電話那邊傳來了一陣的輕微聲響,就聽到落川小聲道:“來,兒子……叫,爸爸!”
“啵……啵?”
“不是啵啵,是爸……爸……你剛纔怎麼叫的啊,來……再叫一聲。”
那邊的小重淵打了個嗝,“啵……啵……拔……拔拔!”
“你聽見了嗎重冥?兒子剛纔叫爸爸了!”
重冥也在這一刻激動地不能自已,鼻子一下子就塞住了,拼命地點著頭:“我聽見了,我聽見兒子叫我了,我聽見了!”
“你少臭美了,我兒子分明是在叫我!”
重冥聽著那邊落川得意洋洋的聲音,笑道:“是是是,叫你,叫你呢!”
落川輕咳了一聲,像是有些猶豫般,開口道:“那個……我送重淵去嬰兒館洗澡,你……你要一起嗎?”
“……可以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你,你不去就算了。”
“去去去,我去!我這就開車去接你!”
落川咳了咳,像是在掩飾著心裡微乎其微的尷尬,“不,不用了。我已經(jīng)到地方了,就在北街這邊商場一樓那家,阿肆也跟來了,馬上就排到我們了。”
“好,那我這就去找你!”
重冥掛了電話之後,一把就抓住了清歌,高興地就快要合不攏嘴巴,“清歌,重淵會叫爸爸了!落川還約我去看我兒子!”
清歌被重冥抓的倒吸氣,心裡卻實在高興,“恩,我聽見了!你……”
清歌話還未落,重冥就不見了蹤影,接著就聽見地下車庫一腳油門踩到底的聲音。
雲(yún)肆見落川這抱著重淵激動地給落川打電話,不由得嘆了口氣。落川掛了電話抱著重淵的小臉就“吧唧”親了一口道。
雲(yún)肆看著一臉欣喜的落川,喃喃道:“重淵會叫爸爸,你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重冥,是嗎,落川?”
落川不得不承認,聽重淵會叫爸爸的那一瞬間,他確實想到了重冥。他只覺得重冥那樣救了重淵,聽到這個消息一聽會很高興。
落川知道雲(yún)肆跟紫菱他們都不待見重冥,便湊過去扯了扯雲(yún)肆的衣角:“阿肆啊……重冥不管怎樣,也是重淵的父君。他每天都在街口等著,我都聽你們的沒去見他。今天重淵這麼乖,我就想讓他見見嘛。”
雲(yún)肆將重淵接了過來,“你以前就倔的很,我與紫菱還有白樞再怎麼說……只要是你認定的事情,就難能再回頭,不然那時候……你也不會跟重冥糾纏那麼久。”
“重淵小朋友?”
負責(zé)給嬰兒洗澡的小姑娘從裡面走了出來,雲(yún)肆連忙應(yīng)了一聲。落川看了看時間,道:“你先把重淵送進去,重冥快來了,我等他會兒,一起進去。”
“好。”
雲(yún)肆點了點頭,便抱著重淵進了裡面的房間,屋子裡的小孩子不少,落川便想出去透口氣,順便等等重冥。
他想著重冥是開車來的,而從地下停車場到一樓只有那一個入口。落川覺得自己去那裡等,一定能見著重冥,畢竟看重冥那樣子,也不像是會來這種商場幾次的人。
十月中旬的天,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涼,地下停車場就顯得更加陰涼了。爲(wèi)了給重淵洗澡,落川跟雲(yún)肆來的早些。商場裡都沒有幾個人,地下停車場便更顯空蕩。
落川靠在一旁閒著無聊,便拿出手機翻看著今日要聞。剛看到娛樂版面,好好的手機就找不到了網(wǎng)頁,一片空白。
落川擡眼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剛纔還滿滿的信號瞬間就消失了。
“奇怪……怎麼回事?”
落川打開了飛行模式,試圖重新搜索一下信號,突然感覺背後一涼,落川下意識的跳開一步剛想開口,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雙腳。落川眼皮子一跳,下意識就想要開溜。可出口就在眼前,他甚至可以看到出口外的晨光,可他的面前像是豎了一面無形的牆壁。
不是吧?
落川心裡一沉,朝著那透明的結(jié)界敲打,結(jié)界發(fā)出了“嘭——嘭!”地聲響,卻將落川與外界徹底隔離開來。
落川一咬牙,就這麼躲在了一個柱子旁。抽出了雲(yún)肆一直讓他隨身帶著的符咒跟渾天扇,警惕的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
“誰?出來吧!”
落川大喝一聲,陰暗的地下停車場裡爲(wèi)數(shù)不多的幾輛車開始發(fā)出了一聲接一聲的警報。一團濃霧在落川正面的一輛大奔的前引擎蓋上慢慢匯聚,先是男人的腳,然後是腿……慢慢的化出了人形。
落川看著那垂落的衣襬,蹙眉道:“是……雲(yún)川?”
落川這邊話音剛落,一陣笑聲從落川頭頂飄下,落川聽出了那是雲(yún)川的笑聲,可是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這張臉卻不是雲(yún)川的模樣。
落川突然想起雲(yún)川這是元神出竅,想來是借用了某個男人的身體。
“哎呀,沒想到我的二弟記性這般好?”
落川稍稍退了一步,抓緊了手裡的渾天扇。他只想著儘量與他拖延時間,這樣就可以等到重冥出現(xiàn)。落川心如擂鼓,他知道雲(yún)川就算只是元神出竅用了別人的身體,他也不會是雲(yún)川的對手。可眼前的雲(yún)川的光景似乎不怎麼好,他的右臂似乎受了傷,鮮血染紅了他的襯衫,血流不斷,看樣子像是與何人惡鬥了一場。
雲(yún)川注意到了落川的視線,垂著眸子看了看自己尚未癒合的手臂,“呵,真是天不遂人願,我入了魔本想借溟清的身體一用,只能去偷一些焰珂的血破除結(jié)界,沒想到焰珂到不傻。眼看著就要到手了,紫淵卻突然蹦出來壞我好事!呵,不過沒關(guān)係。天界不放過我,我也不會讓你好過!落川……這是你欠我的!”
落川簡直覺得莫名其妙,“我怎麼欠你的了?仙君之位我們各憑本事,怎麼還怪起我來了?”
雲(yún)川像是有些破罐子破摔,不禁笑道:“你在等誰呢?是重冥嗎?也是啊……這齣戲怎麼能少得了重冥呢?你看,曹操曹操就到了……”雲(yún)川說著便隱去的身形,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落川不明其意,就聽見一陣引擎聲,一輛黑色商務(wù)就這麼從地下停車場的入口撞了過來,“轟”地一聲,像是千面鏡同時碎裂,落川只覺得渾身如同極刑加身,慘叫了一聲,抱著腦袋就跌坐在了地上。
“落川!”
極度的痛苦中,他看到了無數(shù)鏡面從高空墜落,而每一面碎片中,都映出了一張與他相同的臉龐,他看著重冥拼命的朝著他跑,他下意識地伸出了手,雲(yún)川的聲音卻猶如洪鐘從頭頂照下,“落川……想起來了嗎?”
“不要!!”
落川最後聽見的,是重冥驚慌失措的怒吼,然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彷彿有無數(shù)的面孔,聲音,如同洪流一般向他的身體裡涌入。疼痛像是一把利斧劈開了他的五臟六腑,落川連叫喊都做不到,只得任由身體朝著更深處墜落。
這一瞬間,落川想起了諸多的往事。例如他是如何護得那人的周全,又是如何苦等那人幾萬年,又是如何在希望與絕望中輾轉(zhuǎn)難眠,直到心如死灰……
他突然感覺到很疼,比雲(yún)川當(dāng)初的那一刀,甚至比天雷劈在身上那時都要疼。他討厭這種疼,因爲(wèi)這種疼他素來只在一個人身上體會過,是那個他再也不想再記起的人。
落川的身體仍舊在下墜,可是身上除了密密麻麻的疼痛外,衆(zhòng)組長的修爲(wèi)也在他嘴裡默唸的決中慢慢匯聚,融合。
落川不曾想到除了雲(yún)肆他們,各位組長竟會爲(wèi)他做到這種地步,他似乎總是看不清……
看不清事情的本質(zhì),看不清人心,甚至連他自己的都看不清,所以當(dāng)初纔會那樣的自欺欺人。
他已經(jīng)睡了夠久了,是該醒了。
落川的眸子裡突然爆出一道紫光,在牽引之術(shù)下,渾天扇發(fā)出陣陣低鳴,像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恭迎他的主人。落川指尖一撮,扇面在一瞬間展開。滔天的魔氣如同萬千利刃劈開了層層夜幕。落川的三魂七魄重回身體,慢慢張開了眼睛。
當(dāng)兩人視線匯聚的那瞬間,重冥便知道……落川,回來了。
重冥的身體不可抑制的顫抖著,他看著近在咫尺的落川,一眼萬年。
“落……”
落川只回了他一個眼神,不尖銳,卻毫無波瀾。只這一眼,便足以叫重冥寒從心生,像是被凍住了身子,動彈不得。
落川懶得跟他搭話,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灰。周圍已經(jīng)沒有了雲(yún)川的氣息,想必雲(yún)川被帝君的仙澤所傷,並不想跟重冥拼個你死我活。不得不承認,使出千度界這招勾起他的記憶這招確實挺陰的。不過他也要謝謝雲(yún)川,若不是他使出這一招,他估計就該帶著重冥歡歡喜喜去看重淵了。
只是眼下他沒有了絲毫的心情,也不會跟重冥冰釋前嫌。
他已經(jīng)知道重冥當(dāng)初認錯了人,在渾天盤中呆了三萬年,也救了重淵。落川也知道當(dāng)時自己並不是不再喜歡重冥,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人,不會忘記那份喜歡,畢竟幾萬年的描摹,一筆一劃已經(jīng)太過清晰。只是當(dāng)他捅了重冥那一刀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他不想再喜歡,也不想再要這個人了。
更何況到了眼下這種境地,他已經(jīng)不想再跟這個人有什麼牽扯了,他已經(jīng)太累了。
落川深吸了一口氣,擡腳就朝著出口走。重冥無聲的抓住了他的手臂,卻被落川轉(zhuǎn)腕掙開。
“落川……”
落川沒有回頭,只是擡眼看向了出口處的萬張晨光,幽幽道:“重冥,我那時就說了……你我二人已經(jīng)兩不相欠,各自安好吧。”
“從來……都只有我欠你的,了不清的。”
落川垂眸,“我既往不咎。”
“落川……”
重冥除了喚他的名字,再擠不出別的字眼。落川想著一次跟他說清楚,稍稍轉(zhuǎn)過了身子。重冥一張臉慘白到毫無血色,微紅的眸子下一片黯淡之色,看上一眼便知道他的光景,只是這之前,落川看不出。
“重冥,我知你將紀川錯認,我知你在渾天盤守那幻影三萬年,你知你鋸角救重冥險些散盡修爲(wèi)……可我對你已經(jīng)沒了那份念想,我們回不去了。”
落川說著就要走,重冥突然一個箭步上來,執(zhí)拗地掰開了落川的手,伸出了食指就開始在落川左手的掌心畫,仿寫出一劃,一絲冰涼便砸落在了那條條掌紋之中。落川咬緊了牙,一時間竟忘了反抗。重冥就這麼一筆一劃的在他的掌心徐徐描繪,赤紅的血描繪出了與那年無異的二字。
“等—你—”
重冥衝著落川笑笑,卻無比蒼涼,他推了推落川的指尖,一雙手包住了落川的手背。落川這纔回過神來,觸電一般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狠狠地抓著自己的拳,指尖刺進掌心的痛意越發(fā)明顯,一下一下同心跳一個頻率。他落川彷彿又看到了那年的小屁孩,可是心卻隨著歲月慢慢枯萎,他已經(jīng)沒有信心跟勇氣去灌溉心中那片荒蕪。
“落川!”
雲(yún)肆抱著重淵遲來一步,方纔重淵一直在哭,雲(yún)肆突然感覺地面下方誰人撐起了結(jié)界,趕忙抱著重淵飛身而來。
落川回身朝著雲(yún)肆微微一笑,雲(yún)肆整個人如遭雷劈,僵僵站在了原地,“仙……仙君……”
落川點了點頭:“是,我回來了,阿肆……我回來了。”
“仙君……”
雲(yún)肆的淚水突然涌出了眼眶,落川上前摟了摟他的腰,“阿肆,我們回吧。”
身染萬丈晨光之時,他聽到了重冥的聲音,堅定而不容置疑。
“落川,我愛你,會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