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間四月天,煙嵐城里花官節。一大清晨,薛淺蕪便把東方碧仁敲打醒了,吵著趕早不趕晚,要快些去,不然就沒落腳地了。
東方碧仁笑道:“今天是新府衙與民同樂的日子,我這欽差身份,還是離得遠些為好,免得百姓們受拘束。”
薛淺蕪應了一聲,端出一盆清涼涼的水,洗過了臉,然后以水做鏡,準備梳個發髻。好歹是去人多的地方湊熱鬧,站在東方爺的身邊,總不能還亂蓬蓬的,盡給他丟臉吧。他縱不說什么,影響也不好的。
她正狠狠揪著頭發在那挽弄,東方碧仁點頭夸贊她道:“這臉一洗干凈,倒也像是梨花般的顏色了!”
薛淺蕪道:“沒看我正忙著嗎?女為悅己者容,我則是為己悅者容!”
“兩句話的意思,不一樣么?”東方碧仁問道。
“一個被動一個主動,怎會一樣?我是為自己喜歡的人打扮,而不是為喜歡自己的人打扮!”薛淺蕪大力搖著頭,剛攏上去的一縷頭發又散開了,不禁氣道:“頭發比我還倔!再跟我慪,我拿剪刀把你剃個精光!”
東方碧仁覺得好笑,實事求是道:“技術不佳,卻怪頭發犟!你把頭發剃了,準備去庵里啊?”
“你去廟里,我就去庵里!”薛淺蕪想也不想,張口來了一句。
“這可不好……”東方碧仁笑道:“一個是塵緣未了的和尚,一個是六根不凈的尼姑,倘若花前月下相遇,難免會做出些有悖佛門清規的事兒。”
薛淺蕪嗔他道:“我若皈依,怎么能舍得呢?”
“舍不得什么?”東方碧仁明知故問。
“確切的說,我是放不下心!”薛淺蕪指著他道:“就算世上沒人做和尚了,寺院全倒閉了,也輪不到你東方爺來出家啊!既肩負著國之興,又擔任著家之安,你若去了,不知有多少家的姑娘,爭著擠進寺院里,一邊燒香一邊哭呢!”
東方碧仁暈道:“說不過你。”
薛淺蕪一心兩用,頭發更加不聽使喚,像滑溜溜的過橋米線那般,全都掉落下來。
她的手心都出汗了,梳子一摔,自暴自棄道:“天鵝哥啊,不是蛤蟆妹無心,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在跟我過不去!就這樣了,披頭著散發咱走吧。”
東方碧仁無奈一嘆,拾起梳子,輕輕幫她理順起了頭發,含情問道:“你以后是想找個巧手的丫鬟呢,還是讓我代職?”
輕柔的觸感,貼著頭皮而來,發根好似在滋潤著人參精華清爽去屑營養液,充滿了張力,腦袋輕靈靈飄忽忽的。薛淺蕪傻愣著眼,忘了答他的話。或者是說,根本沒反應過來他的話。
她的心跳和出氣聲都滯住了,只剩發梢在貪婪的呼吸。
東方碧仁的手,仿佛有魔力般,修長而穩健,頭發在他手里,竟然變得溫順馴服起來。簡單的三五下動作,一個婉約清新的發型,大方方的籠了起來。
薛淺蕪側著臉,對著水盆左看右看,直驚呼著奇跡,得瑟了很久,傻兮兮問出一句:“這是少女髻還是婦人髻?”
東方碧仁反問:“你看著像婦人髻么?隨便梳的,我對這個沒有研究。”
薛淺蕪接一句:“那我就是小白了。”
換上一身粉紫色的絹裝,在東方碧仁又驚又直的目光中,薛淺蕪痞笑道:“你也愛看美女啊?”
東方碧仁打個掩飾,呵呵笑道:“看到丐兒變身美人,有些不可置信。”
“前些日子是誰還說,我具有神仙姐姐的潛質呢?今天我才漂亮了一點點,你就呆若木雞了!”薛淺蕪洋洋得意,自吹自擂道:“哪天我穿上那香綾紗,畫起那小山眉,涂起那彩唇膏,抹上那胭脂紅,梳起那翠云髻,戴上那金步搖,一襲白衣站在你面前,看你還不驚若天人!”
東方碧仁眸光爍爍,開玩笑道:“那我就該短命了!總得提防著別人艷羨我的娘子。”
薛淺蕪繼續擂:“如此你會怎么辦?”
東方碧仁看著她道:“把你鎖起來吧,怕你絕食;把你拴起來吧,怕你氣急……那我只有拿著煙灰,把你抿成現在的臟亂差了。”
薛淺蕪瞪了眼:“當日我說把你變成乞丐樣兒,我的誓言還沒實現,你倒算起我來!”
“我還不是跟你學的!”東方碧仁扯了她道:“這會你不急了!等咱過去節目都開始了。”
薛淺蕪二話不敢多說,一起去了。來到一片柳綠花紅的開闊場地,早已人聲鼎沸。薛淺蕪駐足細看,發現這塊地勢有些奇怪。
明明是起伏的山巒,卻有一排排水紅色的瓦舍,高低起伏,錯落有致,在山坳里拔地而起。東北方向不到三百米,還坐落著一汪碧湖。
東方碧仁給她講解:“這是胭山的發源地,并不險峻,但絕不平坦,常常用來作為賽場,進行一些具有挑戰性的項目。”
站在一處崖坡邊緣,薛淺蕪的熱血涌頂,她仿若看到了,賈語博被整得慘不忍睹的鏡頭。想著想著,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看看離那賽場還遠,薛淺蕪瞅準方位,沿著一條羊腸小道,呼呼跑到盡頭,伸頭就想往人最多的地方鉆,那邊才是舞臺的正中央。離得近些,才能看得清嘛。
東方碧仁的臂彎微微一拐,就把她攔截了回來。
薛淺蕪低頭一看,腰間怎么纏了一條手臂,正要回頭罵那居心不良的人,卻聽東方爺悄聲說:“別再往前擠了,人多眼雜容易被認出!跟我到這邊來,保準你看得清!”
薛淺蕪頓然醒悟,我怎么就忘了!于是很聽話的,乖乖跟著東方爺去了。
東方碧仁攔腰抱起她,躍到一顆樹上。枝干密而新葉茂,樹體屈曲盤旋,杈與杈交接的地方,恰像一張春藤織成的凳。
薛淺蕪樂顛顛的,坐在上面試了試,可以盤起腿兒,也可以伸懶腰,甚至可以躺著睡,一點都不促狹。
“這地方好!”薛淺蕪瞟著東方碧仁笑道。
話音剛落,聽到一陣噠噠的雜亂馬蹄聲。打眼一看,原來是正主兒來了。
那賈語博穿著大紅色的官服,帶著長耳柄的官帽,騎著棗紅色的鬃毛馬,像狀元郎般駕臨了。蘇喜兒也乘坐了一匹同色的馬駒,鳳冠霞帔映嬌顏,頗顯高品夫人之貴相,并列陪在賈語博的身側。
“他們夫婦是有準備的……”薛淺蕪在東方爺的耳旁道:“前些日子,喜兒還不會騎馬呢!現在看著還算牢穩!”
東方碧仁也打耳語:“就怕他們再做準備,也抵不過人多力量大!眾百姓的智慧是無窮的!”
薛淺蕪蹙眉道:“如果賈語博招架不住,你會不會現身?他們看你的面,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看看情況再說吧,我不打算出面……”東方碧仁說道:“這是煙嵐城百姓與新府衙之間的事兒,朝廷在原則上不便干預!我如果幫襯他,一定有人猜測,我和賈語博的關系不尋常。”
薛淺蕪想了一會兒道:“那你永遠不對賈語博坦露親戚關系,說你是他的表哥嗎?”
東方碧仁嘆道:“還不是說的時候。我若提前說了,怕他仗勢而驕;相反如果不說,他是個無依無靠身,或許有所顧忌,提高自身的危機感和責任感,從而勤政為民。”
薛淺蕪深覺有理,剛想夸他年少老成,一聲聲慘烈的馬鳴嘶叫直灌入耳。
賈語博所騎的馬屁股上,被抽出了一道血跡斑斑的鞭痕。他收不住馬韁,被摔下來,同時蘇喜兒的馬駒也驚瘋了,兩人滾在地上,疊抱在了一起。
亂糟糟的笑聲中,不知誰喊了句:“新官到任,快馬加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