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忖思著,金蓮窮繡姑的綽號確實有趣。“金蓮”指了她的職業,與女人的三寸小腳有關。“窮繡”追根究底起來,也有明暗雙層意思。明里是說,她把繡鞋的式樣做到窮盡了,凡是顧客所想要的,她都能做出來,再也沒人能超越她達到的極致。暗里是說,她雖善繡,終究不過是個出身貧寒的女子,做鞋以維生計罷了,逃不過窮苦命。
金蓮窮繡姑的處境,從這簡陋逼仄的店鋪看得出來。
“人家鞋商,銀票賺得滾滾來的,你卻為何苦壁寒窗,拮據至此?”薛淺蕪不解,直接問出了心中的惑。
那金蓮窮繡姑頭也不抬,手指只管靈巧地穿著針引著線,面無表情地道:“你是要訂鞋嗎?如果是的,請自備了筆墨紙張,把你想要的款式寫一下。明天可以再來,我把設計出的草圖拿給你看。屆時中意的話,請你自購材料送來,額外付我一個銅錢作手工費。”
“呃……”薛淺蕪感嘆道:“這么便宜!但我不是來訂鞋的,我是特意拜會姑娘來的。”
“那么請撤回吧,我這兒除了鞋,沒有其他值得看的東西,又容不下落座,唯恐怠慢了客人。”金蓮窮繡姑垂著眸道。
薛淺蕪張張嘴,怎有這樣專一的人?專一到了只會做鞋,專一到了不會拉攏客人!
“你能不能抬起頭?你就不會抬起頭?你抬起頭讓我看看行嗎?”薛淺蕪憋不住,急得恨不能做個登徒子,上前端起她的下巴。
“丐兒……”東方碧仁溫聲說道:“既然繡姑不喜被擾,咱們就回去吧。”
薛淺蕪往門前的磨剪石上一坐,盤著腿道:“我就不信她不吃飯不睡覺,我在這兒等著。人家劉備三顧茅廬,總計不過等了諸葛亮幾個時辰,我坐上個三天三夜,就不信繡姑她能熟視無睹。”
“劉備與諸葛亮,與這能有可比性嗎?再說人家劉備先后‘三顧’,你只一次就賴起來了?”東方碧仁拉拉她道:“快起來吧,仔細有鞋客們見了笑話。”
薛淺蕪沖他一笑:“我就覺得這兒挺好。”
“那我坐哪里呢?”東方碧仁看她沒有要走的意思,很無奈地問道。
薛淺蕪四處看看,指著前方一塊石頭說道:“你把那塊搬來,跟我并排坐著解悶兒。實在枯燥的話,咱倆可以扳手腕兒。”
“就你?”東方碧仁笑道:“你用上兩只手,扳我一根手指還差不多!”
薛淺蕪很不份,嗚嗚啦啦咆哮了一陣兒。正想繼續發出怪叫,東方碧仁捂住她的嘴道:“別吵鬧了,繡姑的心不靜,做不完手中活,是不會理你的!”
薛淺蕪哀怨嘆著,怎么她喜歡的,想要結交的妞兒,個個都有類似的稟性呢?冷若冰霜,偏僻古怪,淡言淡語,不理世事。與薛淺蕪的瞎熱鬧,可謂完全相反。這是因為互補的緣故,還是自己靈魂深處本就屬于薄涼?
金蓮窮繡姑無視二人的恩愛,直到日落西山的時候,也未曾抬過頭。其間倒有幾位婦人前來訂鞋,或者是確認花樣子,卻都依照著繡姑的規矩行事,未敢大聲喧嘩,之后靜靜走掉,片語不聞。
“這樣下去,她一輩子都有干不完的活,正做著這一雙呢,新的單子又飛來了……”薛淺蕪泄氣道:“她也不嫌餓啊?她就不怕累出個頸椎病?”
東方碧仁笑道:“這叫‘一個愿等,一個愿陪’,看誰的底氣足,撐得時間更久!”
薛淺蕪看看他的美好笑容,只得按下急躁。忽然看到對面人家在吃晚飯,薛淺蕪抓抓耳朵,計上心來,悄聲對東方碧仁道:“我的肚子咕嚕叫了,你去集上買些飯食回來!要買那種噴噴香的,比如烤雞腿炸羊肉之類,讓人一聞就食欲大動的,多帶一份回來!”
“不僅是你餓吧……”東方碧仁贊道:“我還以為你要用美男計呢,原來是美食計?”
“快去快回!時間久了,我會惦記你的……”薛淺蕪擔心說得多了,繡姑聽到。于是也不正面作答,只是笑著說黏話兒。
“我看你啊,惦記的是美食吧。”東方碧仁按了按她,意思是說,你在這兒老實呆著,我會速速歸來。可千萬別亂跑,讓我找不到人。
薛淺蕪目送東方碧仁走出胡同,然后轉過臉,一個勁兒地瞧著金蓮窮繡姑,奸笑不止。想起美食的誘惑力,她就抑制不住傻樂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聲音傳來:“你,到我身旁。”
薛淺蕪驚了一跳,這是金蓮窮繡姑的聲音!她在對誰說話?可是看遍現場,只有她繡姑一人啊。
不對,還有另一個人。就是薛淺蕪自己了。
“繡姑忙完了?是在喚我嗎?”薛淺蕪大釋然,還沒等到吃的呢,繡姑倒是先回心轉意了,竟然與她說起話來。不管怎樣,先看看那繡姑怎么說,于是帶著笑臉近前,準備給她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卻說薛淺蕪剛踏入門檻,擠到縫紉機前,腳下猛然一空,地板下陷,就直直掉了進去。那金蓮窮繡姑漫不經心的,一手往上提著縫紉機,一手輕輕觸動了機關。地板又完好無缺地合上了。
幽暗的地下室,薛淺蕪扒拉著,半晌才站起來。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是要對那繡姑使美食計的,然卻出師未捷,先遭不測。那么冷淡的姑兒,竟然也會使計?失算失算,人不可貌相啊。
這是什么個鬼地方?探探形勢再說。
等薛淺蕪的眼睛適應黑暗,才發現這是一間地下室,比繡姑的門面鋪,還要大上一些。摸來摸去,竟有桌椅灶臺、鍋碗瓢勺等日用品。
這個繡姑的住處,原來別有洞天嘛!她把我引到這兒,是什么意思嘛?東方爺待會回來,找不到我,那還不急出肝火腎火來啊?雖然說吧,東方爺是極冷靜之人,但薛淺蕪就不能自夸自重,如此想象一番?
得想辦法逃出去。薛淺蕪尋到些火折子,映亮了地下室。左看右看,沒有一處通口,連個煙囪都沒!奇了,繡姑生火做飯,在如此狹小的密閉空間,煙熏火燎不嗆死啊?她從哪兒上去的,難道會飛不成?
薛淺蕪找了一根棍子,估摸著那塊地板機關的位置,搗了幾下,紋絲不動。不說它是機關了,就算是塊松活的,繡姑若在上面雙腳踏著,她在下面也推不開啊。
薛淺蕪揣測不出繡姑的意圖,焦灼難安地走著。卻撞到了一根很粗的柱子,同時聽到嗯嗯唔唔的呻吟聲響起,像是唱戲,又像是在苦吟。
莫非還有人嗎?薛淺蕪轉到柱子的對側,模模糊糊看到一個男人,被繩索綁在柱上,勒得緊緊的。
“你是哪一個倒霉鬼?”薛淺蕪湊上前道。
那個男人抬起眼來,含怨看了看她。薛淺蕪的臉青了,心涼了,妖俊臉龐桃花眼,他是南宮峙禮!他一個影魅身,怎被囚禁在了這里?她還說呢,很久都沒見到他了!原來被綁架了!
“可憐的娃兒,這些日子,我一心忙著我的愛情,竟忘了你!你怎成這樣了,受了多少苦啊?”薛淺蕪三分真誠三分歪氣,半帶哭腔半帶唱調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