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樣,丐兒聽到南宮峙禮承諾不會蓄意報仇,總算一種安慰。但還是不放心,問道:“你關于下一步是如何打算的?”
南宮峙禮很有分寸,寥寥概括道:“永葆黑木崖的榮盛,繼續尋找我親身父母的埋骨之所,盡力護得與我有血緣關系之人的安全。”
沒把報仇提上議事日程。丐兒吁一口氣道:“這些容易,我愿意助你們一臂之力。”
南宮峙禮嗯道:“你已經助我很多了。”
丐兒訝然:“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若知道,就不會助我了。”南宮峙禮說著莫名其妙的話:“助人而不知,許是最好的。”
丐兒想了想,疑惑道:“你既然感謝我,肯定也想救我于水深火熱之中吧。前段時間我被太子悶在深宮,快煩死了,你這般的通天入地,不會不知我的處境,卻為何不救我?”
南宮峙禮愧念道:“我想你會逃出來的,不是么?”
丐兒嘆道:“是啊。想來就是一場噩夢。”
南宮峙禮道:“如果有一天,你仍需要回到那個地方,你會怎么樣?”
丐兒反應強烈,連聲呸道:“你別烏鴉嘴!我如果回去,就徹底死了心了,再逃跑可謂是難如登天。”
南宮峙禮握著她的手,用深邃迷蒙的聲音呢喃道:“記住!就算你有朝一日回了宮,也不要尋短見!等著我,三千鐵騎碾過皇城去救你!”
三千鐵騎碾過皇城?怎么有一種動亂的意味?丐兒心里一震。想說什么,終是作罷,只道了句:“我不會尋短見。”
南宮峙禮歉疚而溫存,很欣賞道:“你真是我的好助手。”
丐兒心里已有三分明白,微微冷笑道:“你會把我送出黑木崖,然后通過某種渠道,告訴太子我的藏身之地,對嗎?”
南宮峙禮被說中,臉色變得青紅不定:“你怎么知道?”
“你的言外之意,已表達得相當不含蓄了。”丐兒平靜道:“我只問為什么。”
“你真是太聰明了……”南宮峙禮嘆息,頓了一會兒,道:“趙淵那老狐貍疑心太重,將來恐對少將軍和黑木崖不利,你在那兒是為你好。”
丐兒笑道:“如果是基于這個出發點,我倒應該感謝你。只是……你別讓我徹底心灰失望才好。”
南宮峙禮久久不做聲,緊緊抱了她一下,再放開,沉沉道:“快睡去吧。”
丐兒因站得久,腳后跟都是麻木的,毫無知覺,邁著僵硬的腿走了出去。
此夜難眠。南宮峙禮的心思太重了,讓丐兒想起來就有幾分不寒而栗。若束手無策、等待他把自己送入宮,還不如她及早打算。
不管他是何種目的,她都不能坐以待斃。她一定要逃出黑木崖!
等明天吧,最好南宮峙禮出去個十天半月不回來。給她充足的時間去躲避。
但黑木崖的路千繞百回,她怎么走出去是大難題。
忖了一夜,翌日起來,小廝只送了單份飯,料定南宮峙禮是出去了。丐兒邊吃,邊把計劃形成輪廓。吃完早飯,丐兒按著那天去蓬萊逍遙島的路線,欲往菀師太那兒去。
想來想去,如今能幫著自己出黑木崖的人唯有她了。
這次的路,走得沒有上次順利,走了一晌,都沒看到那片十里長湖,急得她直出汗。
所幸,正焦躁時,碰到了出門采木蓮花的鵝黃妙人。鵝黃妙人看到丐兒,歡喜道:“又見你啦!”
丐兒如見救命稻草,上前抓住她的手,急切道:“快帶我去見菀師太!”
鵝黃不明就里,還是帶她去了。
幸好時候未過中午。因為上午,她們做的是準備工作,擇顏色自然枯黃無蛀蟲霉變的枝葉、選嬌艷鮮嫩質厚的花瓣、篩飽滿生命力旺盛的花籽,洗滌、淘瀝、填爐、置鼎、上籠,文火,準備就緒。吃完午飯、小憩一個時辰左右,就開始了杜絕一切打擾的行功熏蒸。丐兒若來得晚,就得等好久了。
菀師太見了丐兒,道:“怎么這個時候來了?”
丐兒見七妙人都在,微有遲疑,有些事并非存心隱瞞,也并非不信任她們,而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菀師太極剔透,對丐兒道:“走,她們都在忙著,到我房間里說去吧。”
丐兒跟了過去,這還是第一次到菀師太的閨房。像她的人一樣,極為簡約清雅,讓人安恬心靜。
丐兒不知如何開口,菀師太如和風般笑了笑,啟發她道:“看來你有重要的事。”
丐兒嗯了一聲:“我也不知你是否能幫我……但你是唯一可能幫到我的人了。”
菀師太道:“你說吧,我傾力而為。”
丐兒感動得差點掉了淚,人在困境之中,最希望聽到的幾個字莫過于:“傾力而為。”
丐兒直言道:“我想讓你送我出黑木崖。”
菀師太顯然是始料不及,怔了片刻,道:“才剛來,還沒熟悉個遍,怎么就想著出去?這里不好玩嗎?”
丐兒搖了搖頭,不便說南宮峙禮和朝廷之間的事兒,只道:“我就是悶得很,這里的作息、衣食住行,我皆不大習慣,還是回到外面的好。”
菀師太勸道:“你給教主說了嗎?如果你在這兒不開心,你告訴他,我覺得依教主對你的那份心,不會不同意的!”
丐兒該如何說,就是因為教主對她的“那份心”,她才不得不倉促地離去。
“他不會同意的。”丐兒委屈道:“你不要細問原因了。我只想聽你說一句,這忙你幫不幫?”
丐兒這語氣,頗為固執強硬了。若是換做其他固執而強硬的人,定會把她趕出門去——來求人,還拽得跟大爺似的,拽毛線啊。
然而菀師太畢竟是善解人意、大氣度的女子,答道:“你只有說出一個恰當的理由,我才肯幫你想辦法。要不,等教主回來了,我和你一起說服他?”
丐兒郁悶道:“那還不如不找你呢。”
菀師太無奈道:“你要是悶得慌,就常來這兒,和姐妹們一起說說笑笑,或許便排遣了。”
丐兒苦著臉皺著眉,煩道:“這不是排遣不排遣的問題,而是……”丐兒把心一橫,內幕絕對不能告訴了菀師太,只有扯謊:“而是我若在這兒待下去,你們教主南宮峙禮會把我玷污了!可我不喜歡他!”
說到這兒,丐兒心中暗暗祈禱:“我不是有意騙菀師太的,只是被南宮峙禮逼的!阿彌陀佛!”
菀師太還沒回過神,丐兒鼻涕一把淚一把訴說道:“懇求你幫幫我,你懂得女人的,你若是不喜歡一個男人,他強迫著你與他親熱和歡好,那是怎樣痛不欲生的感覺!”
菀師太震得一時間六神無主、面色蒼白,怔怔地重復道:“這……這……怎么可能。”
丐兒繼續添油加醋:“那南宮峙禮簡直是個大流氓,你看……”丐兒把衣袖捋起來,露出昨晚自己掐的青紫紅暈,悲戚地道:“他對我又親又咬,都留下抹不去的痕跡了!”
菀師太不知是傷心難過,還是憐惜丐兒,淚水在清澈的眼眸中漫開來,她別過臉,泫然欲泣道:“教主這是喜歡你。他不是那樣的人,不曾對其他女子下過手。”然后心酸道:“你嘗試著接受,會慢慢覺得是一種幸福和愉悅呢。”
丐兒呸了一聲,憤慨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是把他想象得太君子了!他就是個妖孽,不打一點兒折扣的!”
菀師太久久不說話,最后從嗓音里憋出一句:“就算是妖孽,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得呢!”
丐兒暗暗著急,怎么都到了這份上,還沒觸動她的憫懷,反而激發了她對南宮峙禮更深的情意呢?于是又真切道:“我是無法愛上他的。愛情若不建立在兩相悅的根本上,于雙方簡直是痛苦和折磨。可是你們教主南宮峙禮不懂得這個理,不愿放棄。你是明是非的,只有把我放了出去,眼不見為凈,他才會慢慢平息,這是為他好啊。不然我惹得他暴怒,他的情緒無處發泄,萬一走火入魔,不僅是害了他,他如果遷怒于黑木崖的兄弟姐妹,那可是一番劫難啊。”
聽到“害了他”那三字,菀師太單薄的身子一顫,痛苦的閉上眼,不知如何抉擇是好。
丐兒諄諄誘導:“就算是為了我,也為了教主,你帶我出去吧。時間長了,教主自會體悟你的良苦用心。”
菀師太十指相錯緊扣,道:“我早該看出的,教主是喜歡你。”
丐兒再次申明道:“但我不喜歡他,所以不愿糾結下去。也好把機會讓給喜歡他的人啊。”
菀師太猶豫不決,丐兒干脆直白挖核心道:“我走了,去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他果然如你所說不曾有中意的姑娘,那么他就不會娶妻。等到了二十八歲時,你倆順應天命、理所應當結為夫妻,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菀師太低低道:“你真這么想?”
丐兒鄭重點頭:“真的。我覺得你們很般配,他一時喜歡我,大概因為我是天底下唯一不受他魅惑的女子吧。”
“可是……”菀師太道:“就算你出了黑木崖,但緣分屬天定,只怕你是擺脫不掉他的。”
丐兒道:“緣分七分在天定,三分在人為。如果天注定了,人沒抓住那三分,也是要分道揚鑣的;如果天沒注定,人卻把那三分抓到了極致,也未必沒可能。”
看菀師太思索的樣子,丐兒趁機道:“你又怎么知道你和他不是上天注定的?也許是后知后覺、先苦后甜呢。說實在話,我不愛拐彎抹角的。從某種角度上,我是你的障礙,但我愿意自己走開,你怎么就不助我一臂之力呢。”
菀師太垂首道:“你既這樣說,肯設身處地為我想,無論結果如何,教主會不會青睞我,我定是要幫你的了。哪怕受到他的怨怒、責罰,我也無悔。”
“他敢!”丐兒亦含淚,握她的手道:“謝謝你。”
菀師太看著丐兒,目露不舍,緩緩道:“午后你在這兒休息,不要亂走。等我和妙人們把今天的任務完成,晚上我帶你走。”
丐兒點頭,想起南宮峙禮說黑木崖的出路只有歷任教主知道,不禁疑惑發問:“你沒出過這片天,可識得路嗎?”
菀師太道:“我的武功,在黑木崖也算排得前幾位了,雖不曾出去過,只不過是遵循教規而已。我若有心尋找,應該能找得到,至于我能不能帶你飛過去,須得嘗試了才知道。”
這已是極好的了。丐兒心稍定,道:“有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