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首長正在辦公室里揮毫潑墨，李長河推門進來了。

“是長河呀，我正要送你一幅字。”

李長河抬眼見是一條“為人民服務”的橫幅，便在心里撇了撇了嘴。

李長河說：“八叔，你看我成天忙的，也沒時間向您老人家匯報工作。”

老首長說：“你們一把手，都是這樣。工作還適應吧？”

李長河說：“沒事，都是老人手。”

老首長問：“沒啥困難吧？”

李長河說：“沒有，不過……”

見長河吞吞吐吐的樣子，老首長就說：“有話就說嘛！”

長河就說，最近市里要來驗收綜合治理工作，別的都不缺，就是缺了一間檔案室。這是屬于一票否決的工作，一項也不能少。找來找去，機關里實在是騰不出房子了。

老首長聽明白了，開口道：“我這兩間房子，也是浪費，給他們一間吧。”

長河就說：“真是沒有辦法了，還是八叔您境界高，體諒基層的難處啊。”

過了一陣子，辦公室的向東又來找老首長。對了，馬向東現在已不再教學了，而是鎮黨政辦的主任。祖主任因年齡關系已退了下來。向東起草了幾篇匯報還有講話稿，李長河很滿意，書記、縣長也說這李長河提了書記后，水平是噌噌往上長。

其實，向東只是把近來他記錄的老首長的談話整理了一下，分分類，抽抽筋。通過反復揣摩，終于找到了規律，悟出了心得。還是老首長水平高啊，他的這些東西夠我馬向東吃一輩子了。于是乎，很短時間，向東就成了材料專家，成了鎮政府的紅人。向東暗笑，祖主任是可悲啊，寫了一輩子的材料，卻還是沒有摸著邊兒，缺乏悟性啊。

除了是個“材料筋”，向東的腦子也很活。看到山上那幾處被剃頭的林子，總怕被上級領導發現了不好交待。他便給李長河出了個主意。

原來這鳳凰山的櫟樹，是可以用來放養柞蠶的。養蠶人每年都要斫去樹干，用從樹樁上抽出的新枝嫩葉放養柞蠶，這一技術叫“留樁放拐”。

馬向東獻計道：“我們可以制作些牌子，上面寫上柞蠶放養基地，留樁放拐試驗區。這樣一來，就是有人發現了，咱也能應付過去。”

李長河連聲叫絕，趕忙讓向東制作牌子。并鼓勵向東好好干，年輕人前途無量，前途無量。

書記這次給向東派的活兒，說實在話，他很不情愿。事前他專門和省里的石處長通了電話，除了敘敘舊，并邀請石磊他們一家三口來這鳳凰山旅游外，主要是想側面打聽一下老首長的情況。石磊告訴向東，這李大海的確是因為精神上出了毛病無法工作了。主要癥狀是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說；該記的記得，不該記的也記得；該忘的忘了，不該忘的也忘了。

但也有消息說他在任市委書記期間，涉嫌賣官受賄，本來就要對他實施“雙規”時，他卻已經犯了病，對他的追查也就不了了之。當然，這個消息只是傳聞而已。

向東聽了這話，心里有了底。

他找到老首長，說是辦公室最近成立了一個文印中心，實在是騰不出房子了，只好來和老首長商量。

向東說：“老首長，我對成立文印中心這件事，有三點想法，不知對不對。第一，這是改革的必然要求，是大勢所趨，符合上級提出的辦公自動化的號召。第二，這是厲行節約的具體體現，自己的文印自己來，比在外面打印文件能節約一大筆開銷。第三，這是，這是，這是展示辦公室形象的重要窗口，耽誤不得，耽誤不得。”

老首長心里有些不悅，但想到這都是為了配合長河的工作，就讓向東和小李他們把一些辦公用品搬到了春光旅館。向東是千恩萬謝，一再說老首長就是覺悟高，覺悟就是高。

一天晚上，小李經過春光旅館的門口，朱老板一把拉住了他。“李秘書，這事沒法弄了。”

“啥事？”

“老首長的伙食呀。本來是天天有肉，后來變成了隔天有肉，現在又成了一星期才有一頓肉，這事弄不成了。就是老百姓家里添客也不能這樣啊。這飯，讓別人去做吧，我老朱丟不起這人。”

小李說：“我有啥門兒，我也嫌不好看，可這都是領導的意思。”

朱老板就在心里暗罵：“這世上，除了老首長正常外，都他媽的是一群瘋子。”

朱老板雖說是一位老板，但身上還存有山民身上的良心，他也不計什么成本了，隔三差五地仍給老首長改善生活人，總得要臉面，要良心吧！

下霜了，春光旅社院子里那棵梧桐樹早脫盡了葉子。老首長感到身上的風濕病又犯了，關節有些酸麻。吃飯沒味，嘴里叨住的煙同樣沒味。

天不留人，該走了！

老首長走的那天，李長河忙得跑前跑后。專門讓人弄來了一輛“三菱”越野車，還安排馬向東一定要把老首長送到省城的家里。還反復叮囑他必須要當作政治任務來完成，不能出半點差錯。

臨別時，李長河緊緊地握著老首長的手，眼淚都下來了：“八叔啊，這些天你對我的幫助，我永世也不會忘。你老人家要保重身體，好好靜養。閑的時候，還回咱這鳳凰山來，這里可是你的家呀。”

老首長說：“人老了，還講究個啥，說回來就回來了。對了，長河，替我謝謝吳書記他們。這次回來給你們添麻煩了，我的收獲很大，感觸很多，不虛此行啊。”

李長河親自往車上裝了不少的木耳、香菇和拳菜，還放上了兩條中華煙，累得一頭汗。

老狼豬也非讓裝上半拉子豬肉不可。

司機說“拉到省城還不成了熟肉？”

老狼豬不管，他拉住老首長的手，感激地說：“我的混養豬弄成了，日子好過了，我忘不了你呀，老首長。”

老首長問：“是野豬和家豬的雜交豬？銷路怎么樣？”

老狼豬說：“老首長，就是這些雜交豬。銷路可好了，供不應求啊。”

老首長說：“這就好，這就好啊。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老首長拿眼在人群中逡巡，并沒有看到小米的影子。他本來也是有話要說的，并準備了三點實實在在、情真意切的意見，有感謝，有共勉，有展望。可沒了小米，這些話還有啥意思。不說了，不說了！

車子發動了，李長河揮著雙手，小跑著又追出一陣子才停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小米穿著一件米黃色的風衣，站在一處山巖上，目送車子離去。

老首長沒有看到，此時的小米果真就像散落在金色大地上的一顆小米顆，層林盡染中飄飛的一片落葉。

天真的已經很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