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歡迎新市長的會議弄得亂糟糟的,再不能沒人站出來了,再沒人站出來,可能要出人命了。市委常委、王市長只得說話了。王市長說:“趙后禮,你先坐下來。”趙后禮很不情愿,埂了埂脖子,坐了下來。柳三棉看看古云龍,他臉上竟沒半點愧色,像只是來參加會議一樣,事不管己。大家都匯報完了,王市長看看古云龍。
古云龍說要到下面鎮走走,了解下面鎮的情況,柳三棉便安排他去一個經濟發展較好的鎮,一個經濟發展較差的山區鎮。
到了虎山鎮,只有張莽在鎮政府門口迎接,就問,鎮書記郭瑜呢?張莽說,剛接了個電話,有急事趕著去處理了。
鎮書記郭瑜要古云龍參觀他們的疏菜種植基地的時候,古云龍不去。他提出要看工業園區。鎮書記郭瑜很艱難的說,他們的工業園區還沒搞起來。古云龍就問,為什么?張莽說,地方已經規劃好了,但還沒有啟動資金。虎山鎮在墟城市的經濟開發中走在了后邊,這并不是這個鎮不占天時地利人和,主要是人事關系復雜。郭瑜從事鄉鎮工作快5年了,前面3、4年間工作上較有成就感、與同事相處融洽、自己的工作也盡心盡力,可以說上司和同事對他的評價一直很好。自從來到虎山鎮以后,發現這里的人際關系非常混亂、政治復雜,不是認真做事情就能夠得到認同,一些嘴皮上和做人很油滑的人卻很吃得開,哪怕他們績效很一般。
郭瑜對柳三棉說他不是在抱怨什么,畢竟工作這么多年了,什么類型的人都見過,也知道為人靈活也是人家的長處,作為鎮書記,本身就有人際關系者的角色需要扮演好。可是,他的性格不適合這樣復雜的環境,可能之前的工作環境偏于單純了,一向是就事論事的,柳三棉被虎山溝征地的事弄得心神不寧,他對自己說要鎮靜,情緒安寧,心地澄清。無論怎么忙,每天最好能安排出片刻的獨處,在這種氛圍中,自己的思想要寧靜而清晰,情緒也最容易歸于平和,說不定,就因為擁有片刻的寧靜,才可以避免一些魯莽、浮躁、荒謬、無聊的事情發生呢。一早,他睡了一個懶覺,吃了早餐,林楓就要他陪她去菜市場買菜。這似乎已經成了每一個周末的定律。
柳三棉現在不忙了,休周末很規律了。
王社打電話要去柳三棉那里吃飯,柳三棉說,來家吃吧。
林楓正好在柳三棉家,她從廚房里出來,對王社說,一塊吃午飯吧!王社有些難堪,他客氣地拒絕,說也不是很遠的路,還是回家吃吧。柳三棉說,你就答應她吧,我們也可以多聊一會。這么說,王社就不好再說什么了,心里卻感到,柳三棉也想多和他談談。
王社覺得和柳三棉已經很久沒有單獨坐下來談了。這天,他們談了很多,談到老市長龍彪,談到虎山鎮,談辦證大樓,也談到在官場的一些感觸,便談到老常,談到王新年,還談到志華,談到曹阿國,也談到曹阿國的企業,劉道杰的企業。
談話中,王社感覺到柳三棉已經完全改變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像朋友那樣跟他談,談著談著,王社也沒有了一種對上級的拘束。后來,柳三棉便問王社下派到鄉鎮工作的現狀。王社很老實地說。說他的日子并不好過。從高校到地方,好多地方不適應。
王社覺得不管怎么說,柳三棉還應當是一個涉世未深的讀書人,他從一個農民一步步走來,在劇烈的社會變革中,在權力本位和金錢美色及理想失落的壓力下,內心一些干凈的東西越來越少了。
多少年以來,一些事情有柳三棉職責范圍內的事,也有不是柳三棉職責范圍內的事,柳三棉早就蓄勢待發地等著能有一個個發揮和表現的平臺,事事就處理得干凈漂亮。
此時,柳三棉面對故友王社,他也在懷念著過去的歲月。
柳三棉是虎山溝長大的人,當初,在虎山溝窮山惡水里生活的歲月里,他深知權勢的重要性。在虎山溝,柳三棉只有和在虎山鎮上班的柳茹在一起時,才能找回一點和小雨在一起的感覺。但柳三棉心里明白,按輩份,柳茹是他本家的姑姑。柳茹是鎮里的團支部書記,柳三棉知道柳茹之所以能當他們鎮的團支部書記,是靠她在墟城市市當辦公室主任的二哥張苒的光。他記得幾年前到市府去找小雨時邂逅張苒,被張苒諷刺到“別以為你們張家有幾個人在市里上班就總到市里閑逛,是農民,就該好好在家種地。”從那以后,柳三棉暗暗發誓,一定要靠自己混出個人模狗樣來。柳三棉心想,農民,也不一落千丈定一定要安分守己地在家種地。一定要改變自己農民的身份,絕不靠張家的人。柳三棉不想攀親,他知道在墟城市他們張氏家族的勢力是可以通天的。小雨把柳三棉讓進屋時,柳三棉還有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柳三棉順著小雨的手勢落坐后,才發覺自己已不知不覺中進了苗社長的家。“我是來找苗社長的。”
柳三棉顯得有幾分木訥,他把懷中的禮品朝小雨面前推了推,想說什么,又覺得他不該和眼前這個女人有過多的言語,因為搞不清她與苗社長的關系。
“一定是來找我們家老苗推薦稿子的吧。來就來吧,來拿什么東西呢。你也是一個文學愛好者?”
“是的,是的。”柳三棉不知為什么,使勁地點了點頭。
那時,柳三棉過了好長時間,才靜下心來回到現實中,他發覺眼前這位惹眼的女士很善于言談,她一面傾吐她的音樂似的議論,一面捻著一支煙在她白嫩的手指上舞弄。她的態度很是鎮靜的。她的一雙非常明亮的黑眼睛,在濃而長的眉毛下很活潑地溜轉,說笑都很自然,象是和柳三棉久別的朋友一般,談得無拘無束,談得瀟灑自如。柳三棉很快被小雨的言談舉止所感染,很自然地從她手指間摘下那支被玩弄了許久的香煙,在自己的口鼻間貪婪地嗅了嗅,然后點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朝小雨微微笑了一下,英俊的臉龐上滿含著媚,怨,狠,還夾著一種傲睨與世的神氣,有一種的攝人心魅的魔力。小雨的彎彎的細眉,有時微皺,似有無限的幽怨,動人憐憫,她的眉尖稍稍挑起,卻又幾分男兒的俊爽和英勇氣概。因為她說話太急了些,她的圓軟的乳峰一起一伏地蠕動著。柳三棉很專著地望著小雨,這使小雨有幾分尷尬,她停止了說話,拿起茶具倒上一杯茶遞到柳三棉面前。
柳三棉似乎發覺自己的失態,他信手從茶幾上拿起一書:王社詩集。
柳三棉“哦”了一聲。
小雨說:“你認識王社?那個王社原先跟老苗在報社當過編輯的,后來去了墟城市師專學校圖書館,現在經常對同事們說,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到農村生活。你說一個做學問的人,跑到下面干什么呀。現在,農民都象瘋了似地朝城里涌,農村組織癱瘓,一些鄉鎮干部都是靠家族勢力才能干起來的。在那里,你講什么大道理都沒有錢管用。農村工作,不是想像地那樣好干的。”
“人,挺怪的。呆鄉下的想往城里跑,呆在城里的人,卻想著鄉下的好處。”柳三棉在心底暗暗發笑,那時,他和王社有很年沒有見面了,小時,曾經在梨花灣生活過。后來。隨父母工作調動去了安徽省的蕭縣。王社,有一個不錯工作干著,這曾經是他柳三棉多么心馳神往的事情呀。
“每個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也許他只是想下去體驗一下生活吧。”
“我知道,什么體驗生活呀,就是你們城里人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干,看什么能發財,就去搗騰什么。現在,我想要的生活就是能和你們城里人一樣,天天按時上下班,有個到月拿工資的差事,看來,人的想法是不一樣的。”
“這叫生活觀念不同。你剛才說你叫柳三棉?多好聽的名字,一聽就象個詩人。”
“我是一個農民。”當時,柳三棉有些憤恨地說,“能成為城里人,是我老爹爹的唯一愿望,也是我現在所追求的目標。我一直記得我爹媽臨死的情景,盡管那時我很小。我們家很苦,是我大哥把我拉扯大的,不過,他后來四處流浪去了。在美國,真的,我馱子哥在美國。”柳三棉開始說得有語無倫次,但小雨并未對他顯出絲毫的輕視或卑睨,這使柳三棉在內心深處陡添幾分男兒豪氣。過了一會兒,柳三棉便覺得和眼前這個女人挺談得來的,于是,柳三棉有些放肆地自嘲著笑了起來,“誰要是能使我成為城里人,我會對他頂禮膜拜的。真的,苗夫人。”
“你喊我于姐吧。其實,我比你大不了幾歲。我和老苗是老夫少妻,平時不大出門,也很少和人來往。今天和你一見如故,覺得挺投緣的。”柳三棉聽小雨如此一說,倒不好意思張口說出來找苗社長幫忙貸款的事,他順著小雨的思路談起了文學。
柳三棉沒想到小雨的文學功底要比他高得多,他驚訝地問:“你該搞文學創作。”
“我就是一個詩人。”
“怪不得呢。最近還在寫吧?”
“和王社是同事,在墟城市師專圖書館上班,現在學校正搞專升本,軟硬件建設都要跟上去。圖書館新購幾十萬圖書,連天加夜地進行依拉斯數據整理,我累病了。現在,我病休在家。我以前挺喜歡寫東西的,只是現在懶得再舞文弄墨了。少女時代做夢都想成為一個詩人,現在如愿以償,卻突然覺得整個人都空虛起來。”
“搞創作是個苦差事,你還好,徑情直遂,頭上已經加冕了詩人的桂冠。真令人羨慕之至呀。”
“你只要堅持下去,也會成功的。不過,現在成為詩人,成為作家,已不是象過去那么神圣的事了。現在大家都在下海,都很浮躁,能沉住氣靜下心來讀點書做點學問的人不多了。紅塵滾滾,蕓蕓眾生,又有幾個能看透世事的呢。”小雨說著眼里有淚光閃爍,柳三棉在內心深處猛地抽動一下。他望著小雨,只見她的面目姣好甜美,質樸天真,介乎美艷嬌俏之間,眼里的流波,是光艷的臉上最妙的地方。她的眉宇之間,本來含著的是富于希望的神氣,但是現在上面卻薄薄地籠罩了一層焦灼和悲傷。因為這種悲痛來到臉上還不很久,所以臉上還是鮮艷豐腴,不過比原先只添了一番莊嚴而已。她的嘴唇上那種紅色的顏色,因為沒有頰上那種難以久留的顏色與它為鄰,反倒顯得鮮明強烈。柳三棉望見她的嘴唇時開時合,發出嘟嘟囔囔的字句。
柳三棉以為她這樣的人,好象按理應該是詩情畫意里面的人,得從和美的章節和調諧的聲律里去把她觀察。小雨的心緒似乎平靜下來,在她那張流露著難以描繪其風韻的鵝蛋臉上,嵌著兩只烏黑的大眼睛,上面兩道彎彎細長的眉毛,純凈得猶如人工畫就一般,眼睛上蓋著濃密的睫毛。
柳三棉發覺手指一燙,低頭看時,才知道是煙蒂熏燒到了手指。他挺了下身子,干咳兩聲,自己從茶幾上拿起一支煙又續燃上吸了起來。他想起在志華家苗社長連“萬寶路”煙名的意思都不知道的情景,突然感到苗社長和眼前這個女人是不般配的,直覺告訴他一定是當初苗社長不擇手段把小雨追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