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這樣的月夜,整個大隊部院落就王社一個人的時候,他便會放縱情感的烈馬,想象著多年來他一直思慕的一個女人。任琦,是他邂逅的一個女人。後來,那女人的丈夫也成爲他的朋友,只是在幾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夏夜,任琦突然打電話來說她丈夫去了南方,說是去南方闖蕩一下。幾年過去,任琦的丈夫杳無音信。王社會經常想起這個去南方一去不回頭的朋友,他叫單元,通過任琦認識單元后,他們時常在一起把酒論英雄,有時是抵足而眠。對單元的思念轉嫁到對任琦的暗戀上,王社自己都很奇怪他的感情發展軌跡。細細想來,他才發現自己原來早已都是很思戀任琦的。只是和單元已成爲最好的朋友,他才拼命壓抑著自己的感情。朋友妻,不可欺,知書達理的王社自然知道這個道理,他有時會爲自己的情思繾綣感到羞愧,但他覺得那匹感情的烈馬已經馳騁起來,他只有信馬由繮。有時王社會在清夜難眠時給任琦通一下話,儘量把思慕之情流露出來,但任琦卻故作懵懂。王社覺得自己和朋友一道去花天酒地泡女人,那隻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不比現在他一個人在夜深人靜時細細地去品味一個女人,而且,那是一個自己妻子以外的女人。也許一個人在最孤獨的時候去思戀的那個人,纔是你的真愛。王社亮相想著,越發地害怕起來。已年近不惑的王社,怎麼也想不通自己會發生感情上的裂變。
又在一個情思繾綣中度過一夜的王社被苗大年用電話催醒時,剛小睡一下的王社確實感到有些身心疲憊。苗大年在電話裡說,今天該是開始午徵的日子了。在天亮時才閉一下眼睛的王社很快精神抖擻起來。午徵,也就是過去他經常在報紙電視上看到地向農民催交公糧。梨花鎮開徵由市下派幹部蹲點的三個村。鎮裡把梨花灣、杏花村和三省莊劃爲一個管理區域,由鎮人大主任徐乃和負責。徐乃和是鎮副書記兼人大主任,來梨花灣時,人們都喊他徐書記。他有些口吃,但在做午徵動員報告時,他卻能非常技巧地把握住語氣節奏,半個多小時的講話,在大喇叭裡聽起來字正腔圓,鏗鏹有力。徐書記做過動員報告後,苗大年又作爲很長時間的講話。王社能聽出苗大年依然以村裡一把手自居,他自嘲地笑一下,和徐書記一塊蹲在花壇上抽菸。
“老苗,行——了。我還——沒有吃——吃早飯哩。”徐乃和焦急地催苗大年快些結束講話。大隊部毗鄰梨花學校,學生們正上早自習,安置在大隊部院子裡那棵大楊樹上的喇叭聲音異常響亮,各個村民組的羣衆都能聽得到。王社覺得苗大年總是這樣叨嘮個沒完沒了,會影響學校學生唸書的。他早有把大喇叭挪一個地方的念頭,但總是想不出挪到哪個地方合適。王社走進“農業徵稅辦公室”的房間,附在苗大年耳畔說了句“行了”,沒想到苗大年置若罔聞,越發講得繪聲繪色起來:今年的農徵稅不比往年,市裡來了個王書記,鎮裡來了個徐書記,咱們的農業稅必須在三日內完成。徐乃和站起來把菸頭棄進花壇裡,大步流星地走近正在講話的苗大年,伸手關掉音響,氣乎乎地說,“老苗,你——你還讓我吃——不吃早飯。我——我還想喝——喝——喝點早酒哩。”
“走,走。”苗大年笑著把徐乃和扯出門外,鎖上門,然後示意一下王社,三個人便走出大隊部。
苗大年一進門就叫喊著“來客人了,快準備酒菜。”苗大嫂應一聲,便打開冰箱,開始搗鼓喝酒的菜。
苗大年有些誇張地和徐乃和說笑著,似乎故意把王社冷落一旁。吃早飯時,苗大年和徐乃和一唱一和,談笑風生,王社有幾次插話都被苗大年搶過話頭。因此,王社只有乾笑著聽兩個人說話。
村兩委共12個成員,他們都被徐乃和召喚到大隊部會議室。徐乃和作了動員講話後,苗大年緊接著先聲奪人,趕在王社之前,像家長訓導孩子一樣,對村幹們進行發號施令,一再強調各村民組務必在三天內完成春季農業稅的徵收任務。
王社在想他的夢中情人的時候,總想和她通個話,但看一下時間已是子夜,這已是新的一天開始了,電話機上的日期又增加了一日,新的一天在他的情思綿綿中姍姍而來。他的心情是激動的,但也有稍稍遺憾,覺得該早一兩個小時把電話打給任琦。王社的手機在和苗大年一塊去山城時已把手機費打光,回來後一直瑣事纏身沒有續費,一個多月以來他和農民同吃同住,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農民一樣,大碗地喝酒,大塊地吃肉,睜開眼睛就下地,回來後倒頭便呼呼大睡,有時是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去做。只是在他靜下心來時,纔會慢慢梳理自己的情素。
蕭莉真的去了王社家,而且是和苗大年一塊去的。本來苗大年是到市裡看他的妹子,也就是蕭莉的媽媽的,但蕭莉說起王社叮囑她的事,就是回南徐市時看一下他的妻子嶽芳。蕭莉按照王社給她的地址很快找到了王社家,進門後,蕭莉作了自我介紹,並把苗大年也介紹給了嶽芳。
嶽芳說:“苗書記,蕭莉,喝茶。你們二位呀,以後知道這地方,常來坐,常來玩,不要見外呀。”苗大年:“嗯。不會見外的。王社到了俺村,俺們就是一家人了。”嶽芳笑到:“是嘛,多林打電話說,他在你們梨花灣,特別是到您苗書記家都像到自己家,以後,你們來,也要像到自己家一樣。”苗大年心中驚,他想,王社的女人還真不簡單呢。蕭莉說:“我會的。嫂子,你們家的門牌號碼我都記下了,以後,我會常來的。”小荷拿著一本童話書走近蕭莉說:“阿姨,給我念一段臘筆小新。”嶽芳:“小荷,那不是臘筆小新,是童話故事。來,跟媽媽,讓你阿姨歇一下。”蕭莉摸了一下小荷的頭說:“叫什麼?小荷?是嗎。小荷,你喜歡臘筆小新呀,姐姐也喜歡,以後,姐姐來給你念,好嗎?”嶽芳一把拉過小荷:“來,乖女兒,讓媽媽抱一抱。”蕭莉把小荷抱起來遞到嶽芳懷裡:“小荷真漂亮,上幼兒園了嗎?”嶽芳說:“暑假才上呢。”蕭莉笑到:“陳哥要到梨花灣呆那麼長時間,家裡就嫂子一個人了,真是要多多辛苦了。”苗大年點燃一支菸:“其實,王社也沒有必要那樣認真嘛。說是下派,像他們這樣的人,還不就是到下面走馬觀花一陣子嘛。以前哪,俺們梨花灣也是有過幹部下派的,還不都是掛個名在那兒,天天呆在家裡呀。我說弟妹呀,你孩子這麼小,以後,王社弟弟要是回家的話,你可要好好開導他一下。嗨,上邊只是讓他們下來鍛鍊一下的,何必那麼當真嘛。”嶽芳乾笑一下:“苗大哥,你說的對哩,等多林回來後,我是要好好勸一下他,人家市裡也有下派到你們梨山縣的幹部,可哪有他那樣的,一去了就不知道回家了。”苗大年分明看到了嶽芳幽怨的眼神。
苗大年和蕭莉回去的路上,苗大年是一直哼著小曲的,他很高興,他能感覺到嶽芳會責怪王社的。苗大年有了好心情,到了蕭莉家裡,他和蕭莉的話也多了起來:“蕭莉,我和你爸媽都是希望你學到真本色的。這社會,我也算看透了,沒有真本色是不行的。現在,我也明白了你克義哥,我也算領教了他當年要當兵離開梨花灣時的心情。”蕭莉說:“大舅,我覺得梨花灣挺美的。小時候,梨花灣美得就像一幅畫,常常出現在我夢中。我選擇去那裡寫論文報告,就是覺得那裡有我的夢想,有我的嚮往。”苗大年衝著蕭莉的父母說:“美娥妹子,老張,你們多勸一下蕭莉,別讓蕭莉動了去農村的心思。當年,你們好不容易從市裡混到山城裡來,再讓孩子回到鄉下,這日子過得不又倒回去了嗎?”苗美娥說:“她爸就是聽說她去了梨花灣才氣病的。蕭莉,送走你大舅後,你要好好陪陪你爸,他下了崗,心情又不好,咱們家把你培養出來也不容易,盼望著你能有點出息,你卻鬧著要去梨花灣,別說你爸,就是我也接受不了呀。”蕭莉說:“媽,我只是想到梨花灣搞些論文資料嘛。再說,梨花灣又有什麼不好的呀。現在上邊還鼓勵大學生到農村到基層呢,我學的專業是經濟管理,對自己的未來我是有所設想的。媽,以後你和我爸就別*心我的事了。剛纔大舅還說呢,我克義哥當初如果不出來闖蕩,能有什麼出息呀。一闖三得嘛。也就是闖一下能得到好中下三個結果。有了三個結果,總比死守著一個結果要好得多吧。”苗美娥嘆息一聲:“真是兒大不由娘了。不過,現在大學生就業確實是很難的,蕭莉現在大了,相信會自己爲自己選擇一個好前程的。我和老張現在都下崗了,呆在城裡吃低保,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苗大年說:“都是爲了孩子好嘛。大姐,如果不是梨花灣有一攤子事,我也不會急著走,會在山城多過幾天的。出來這麼長時間了,梨花灣還不知道讓人家折騰成啥樣呢。”
送苗大年走時,苗大年還在勸導著蕭莉不要再去梨花灣了。蕭莉:“大舅,去梨山的火車就要進站了。你快走吧。”苗美娥:“嗯,時間到了。”苗大年把一疊錢塞給蕭莉說:“蕭莉,你爸病了,給買一些好吃的。”苗美娥說:“不用了,你路上還要花呢。”蕭莉把苗大年拿錢的手推了回去:“大舅,我有錢。”苗大年笑到:“你一個窮學生,爸媽又下崗了,哪來的錢呀。拿著,快裝起來,火車站人多,別讓小偷看到了。”苗美娥說:“蕭莉,裝起來吧。你舅又不是外人,裝起來,留著你實習時用吧。”蕭莉說:“媽,晚幾天我去梨花灣實習,吃住都在我大舅家,哪裡能花著錢嘛。”苗大年堅持把錢塞給了蕭莉,他看了看苗美娥說:“大姐,我走了。”苗美娥和蕭莉目送著苗大年走進檢票口。苗美娥說:“蕭莉,走,回家吧。”蕭莉說:“媽,你先回吧,我想到一個同學家去一下。”苗美娥:“誰,男同學還是女同學?”蕭莉:“媽,是個女同學。媽,你要不要跟著一塊去?”苗美娥笑了:“你這個死丫頭,媽還不是擔心你嘛。好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