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華鼎冷哼了一聲。
曲總經理繼續(xù)說道:“不是我說漂亮話。我是只信得過你,也知道你絕對不會故意刁難我們,不會把我們廠當成唐僧肉。薛縣長,可我開始不知道啊。借檢查之名行索賄之實,這類事情我聽多了,名義上是檢查,實際上是來找茬,哪里有一點點不合標準就是一大堆的罰單下來了。你不知道,現在閻王易過小鬼難纏,真要這次開了一個口子,那他們還不經常來?現在全縣好像還只有我們這個工廠的效益還好一點,在有些人眼里還不是一塊肥肉?……”
薛華鼎打斷他的話說道:“曲總經理,這些事你都是道聽途說。即使以前真有這事,那也不表示這次也是這樣。不管怎么樣,我們是要進去檢查的,這是我們對政府負責,對里面工人生命負責。”
曲總經理說道:“可我們的安全措施絕對是沒說的。”
“那是你自己認為。”薛華鼎說道,“你同意不同意?”
“不同意。我是這工廠的總經理,既然大家的面說了不許你們檢查就不許你們檢查。”曲總經理本就是一頭犟牛,哪里那么容易屈服。
薛華鼎最后問道:“你不介意的話,我再問你一句其他的話可以不?”
“你說。”
“你征求過你們董事長的意見嗎?”薛華鼎無奈之下只好打出這張牌。
“你什么意思?你以為現在還是過去?現在我是這里的總經理,董事會已經授權我全權處理工廠的日常事務。如果這些事都不能做主,那我還當什么總經理?再說,這好象是我們公司內部的事,還不需要外面的人操心。你不要以為這里是你們政府機關,官大一級壓死人,什么都得聽上級的。我們是企業(yè),我們的分工是簽訂了合同的,容不得反悔。”曲總經理生氣地說道,然后問道,“薛縣長,我很忙。你沒事了吧?再見!”
薛華鼎也是生氣地將話筒擱下,心里想著剛才曲總經理最后的話,也想著田國峰找自己談過的話。但決心終究還是難下,有點患得患失起來:“要是沒有田縣長插手就好辦多了。”
沒有多久,檢查組陳組長打來電話,請示下一步對摩托車廠的處理。薛華鼎煩躁地說要他等一下再打電話過來。心里則罵道:“都是他媽的老狐貍,我昨天不告訴你按程序來嗎?今天為什么還要問我?”
這是薛華鼎發(fā)無名之火:你自己都還沒有定下來,下面的人當然也不想出這個風頭。現在薛華鼎還沒有在縣里達到一言九鼎的地位,手下之人也不是二百五。他們沖動地話,將來其他人肯定會給他小鞋穿。他們之所以謹慎就是想不得罪人。
薛華鼎想了想,還是給田國峰打了一個電話,把自己與曲總經理的通話結果告訴了他。并說道:“田縣長,他們已經鐵了心,如果我們政府不硬起來,這次我們就失敗了。”
田國峰心里雖然對薛華鼎有點不滿,到這個時候還沒有拐過彎來,但嘴里卻說道:“小薛啊,你不要把這事看得太重。說不上失敗不失敗的,根據實際情況來嘛。至少我們已經給他們提了一個醒,讓他們知道搞好安全工作是很重要的。其實,我們的檢查不就是這個目的嗎?既然目的達到了,那我們也是勝利者。個人的面子是重要,但政府的工作更重要。我們掌握的是大節(jié)、是大局。局部要服從全局的道理你肯定懂,無需我來提醒。只要我們緊緊抓住經濟發(fā)展這個大目標不放,我們就不會走彎路,就能造福于全縣人民群眾。……,是不是小陳他們有情緒?是不是被人家擋在外面感到面子無光,呵呵,他們也是不成熟,這又什么嘛。小薛,你不用操心,讓我來做他們的思想工作。我保證讓他們開開心心,以飽滿的熱情投入到后面的檢查中去。”
田國峰的話說的很柔和,批評也含在笑語中。而且也給了薛華鼎一個臺階,將失面子的事放在檢查組人員身上。薛華鼎心里想:他們失了面子不錯,但最失面子的是我這個為首的啊。
薛華鼎有點不高興地問道:“田縣長,我們就這么虎頭蛇尾地逃跑了?”
田縣長在電話里大笑起來,說道:“呵呵……。年輕人火氣大啊。我們不還要檢查其他的企業(yè)、工廠嗎?怎么說虎頭蛇尾呢?逃跑更是嚴重了一點。”
田國峰在這里善意地偷換了一下概念。
見薛華鼎還沒有吭聲,田國峰說道:“要不我們再等他們一天?”
薛華鼎說了一聲再見就掛了電話,心里罵道:“再等他們一天,虧你說得出來。再過幾個小時,超過了我們約定的二十四個小時,我們檢查組和我的威信就掃地了。用得著等上一天嗎?”
他見田國峰這么強勢,心里窩著的火無處發(fā)泄,就給朱賀年打了一個電話:“朱書記,我有一件事向你匯報一下。不知你知道有關摩托車廠的事不?”
朱賀年很是驚訝地說道:“摩托車廠?什么事,我不知道。”
薛華鼎一聽朱賀年不知道,說明田國峰還沒有向朱賀年匯報,他之前所說的什么三個人一起商量的話也純粹是應付自己而已。于是薛華鼎心里也耍了一個小手段,說道:“是這么一回事,昨天我們安全檢查小組到摩托車進行安全檢查的時候,對方命令保安不讓我們的人進去。我們按照程序已經給他們下了通知單,宣布二十四小時內對該廠進行斷水、斷電,必要時進行封廠。現在二十四小時的期限快到了。我準備采取這些措施,你不會反對吧?”
朱賀年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田縣長的意見呢?你向田縣長匯報了沒有。”
薛華鼎簡單地說道:“匯報了。”
朱賀年自然也明白薛華鼎的言外之意,匯報是匯報了,田縣長不同意,否則的話也不會把官司打到你這里。
朱賀年停頓了一下,說道:“你是主管安全的,這些事還是你做主。今后出了安全問題,板子主要打在你身上。組織已經給了你這個權利,我們也不能過分地干涉你的行動。不過,這種極端的措施,只有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實施,而且你要考慮后可能出現的后果,除了承擔相應責任,還要消除由此造成的不利影響。你多思考一下。當然,政府的威信是不容損害的,如果我們正常的工作都不能進行,那還要我們政府干什么?具體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好。”
掛完朱賀年的電話,薛華鼎馬上給檢查組陳組長說道:“你必須按程序來辦事。在斷水斷電前,由有關部門向摩托車廠發(fā)函,說明他們是接到了縣里的通知,執(zhí)行的是縣里的命令。誰不執(zhí)行這個程序,你告訴我,我來找他!”
陳組長想不到最后還是這個結果,脫口問道:“真的斷水斷電?”
“什么真的假的,你現在能做的事就是嚴格按程序來。我們不是不給他們機會,他們要一意孤行,我們就讓他們知道不配合安全檢查的后果。”薛華鼎大聲說道。
“我馬上通知他們。”陳組長說道。
沒有多久,田國峰就接到了有關薛華鼎下令斷水斷電的報告。氣急敗壞的他很快就跑到朱賀年那里,將事情可能引出的嚴重后果向朱賀年做了匯報,請朱賀年出面阻攔薛華鼎的一意孤行。嘴里還說道:“這怎么行,上任才幾天就不聽招呼,為了一點點面子問題就不依不饒……”
朱賀年將激動的田國峰按在座位上,說道:“老田,這事還真怪不得小薛。你想想,我們對全縣娛樂場所能夠重新檢查,冒著被那么多老板罵的危險,我們都堅持下來了。為什么對一個臺資企業(yè)就畏首畏腳呢?真要我們檢查組的人就這么退回來,我們政府的威信何在?人民群眾又怎么看我們?”
田國峰道:“我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我們縣窮啊,現在要招外資進來多么的不容易。我們與其他地方比有什么優(yōu)勢?什么優(yōu)勢都沒有。如果不在環(huán)境上寬松,不在政策上傾斜,人家憑什么要來?如果我們這次放他們一把,也許其他企業(yè)看到我們這里優(yōu)待他們,有這么好的政治環(huán)境,他們就過來了。”
朱賀年道:“你這是一廂情愿,也是無原則的做法。難道為了幾個外來投資,我們的政策、法律都不要了?那按你的意思,我們這里讓人家辦賭場、辦妓院、容許毒品買賣,那我們肯定能發(fā)大財。但是,你敢嗎?”
“朱書記,你說話怎么這么極端?我說了要辦賭場、辦妓院、賣毒品了嗎?那是違法犯罪的事,就算我是一個普通百姓也知道那是犯死罪。再說,這與摩托車廠扯得上來嗎?人家的安全措施肯定比我們強,我們那些檢查合格的企業(yè)未必就比他們摩托車廠做的好。哼,我看他們等下怎么收場。”田國峰把臉別到了一邊。
朱賀年說道:“有什么不好收場的?人家來投資也是來賺錢的,你真以為別人是施舍給我們的?我們按程序來對待他們,他們未必就會真的跟我們硬抗?他們每天的損失也是不小。他們安全措施好不好,如果不進去檢查怎么知道?國家沒有明文規(guī)定說外資企業(yè)、臺資企業(yè)就不要檢查,不要監(jiān)督了吧?官司打到哪一級我們都不怕。你這么激動,是誰給你打了電話?誰給你施加了壓力?”
田國峰心虛地說道:“現在是沒有,但不等于斷水、斷電、工廠封閉了的時候沒有。到時候誰給我們正正當當地打官司,人家只會在外面說我們故意刁難他們,故意索拿卡壓。”
朱賀年說道:“既然沒發(fā)生,那就不一定會發(fā)生。謊言止于智者,他們愿意怎么說是他們的事,只要我們不索拿卡壓就行。”
田國峰聽了“謊言止于智者”就有點惱怒,感覺朱賀年罵他愚蠢似的。滿臉不高興地看著窗外。
朱賀年倒沒有想到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得罪了這個搭檔,他繼續(xù)說道:“老田,他薛華鼎是管安全這個事的,年輕人的火氣肯定比我們這些老頭的年紀大,辦事做什么肯定不可能像我們一樣四平八穩(wěn)。其實,我們不也有沖動的時候?這事他認為他擔著責任。如果不讓他進去檢查,他就會以為里面肯定有什么問題,里面一定有隱患。你說如果我們阻攔他的話,他心里是不是會怨恨我們?現在上面不也容許領導干部有失誤嗎?組織上考慮領導班子的時候也經常是讓老中青結合起來。還不是鼓勵班子里永遠保持一股闖勁?再說,這對我們,你,我有利吧。”
田國峰回過頭來,有點不解地問道:“什么有利?”
朱賀年笑道:“他是副縣長,現在他做的事我們不出面。如果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后果,我們還可以用他的上級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啊。你老田擔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