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的醉翁之意
聽了文局長這么多話,唐康心里反而舒了一口氣:懲罰終于來了。
他轉頭對錢海軍笑了一下,錢海軍還以苦笑。
黃主任、秦股長、陳股長三人和四個勞模的頭還是低得不能再低。
薛華鼎雖然也低著頭,但他心里不是那么的驚慌,看見唐康和錢海軍二人的小動作,他小聲對唐康問道:“他為什么拿這個做文章?”
唐康瞪了他一眼,小聲道:“聽他說。”
這時文局長大聲說道:“同志們,先讓我稍微說一說他們的情況,然后,你們自己想一想他們做的對不對。在去年十一月我們市郵政局統計各單位郵政儲蓄完成數據的時候,我們發現他們縣局離完成攬儲任務還有一大截,名次排在全地區的最后一名。我們市郵政局領導班子自以為我們是瞎指揮,盲目給他們下了過于繁重的任務,正準備派調查組小區到長益縣調研,看是否適當減免他們的任務時,他們卻出乎意料地在短時間內超額完成了任務。轉過年頭,就是今年,第一個月他們完成任務接近一千萬。一千萬啊,這是一個什么概念?我想你們都清楚。他們可真的來了一個讓人驚詫的開門紅,放了一顆衛星啊。各位,你們肯定驚訝吧?”
可惜下面的人并不驚訝!
這些數據在以前的郵政業務通報表上就有,不就是把去年完成的攬儲數移到今年嗎?哪個縣局不是這么做的?就是那些沒有攬儲任務的電信局干部們也不以為然:你們郵政局領導每年都這么下任務,下面的人要不采取一點靈活措施,怎么可能次次都完成這些任務?你一個領導有必要這么就此事這么批評一個下級單位嗎?
不管別人是怎么想的,文局長在臺上冷笑道:“嘿嘿,你們說他們為什么完成這么好,這么快?難道他們長益縣郵電局開了一家隨時可以提取巨款的銀行?嗯——?”
拖著音調問完,文局長突然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啪”的一聲,通過擴音器變成了巨響,所有的與會人員,包括慚愧低頭的長益縣郵電局的人也吃驚地抬起頭看著那個文局長:“他們玩的一箭雙雕之計。他們這么做一方面他們想讓我們市郵政局減小他們今年的攬儲任務,一方面又想把今年所有的獎勵拿到手。我們通過調查,已經了解到他們今年開門紅的攬儲數額其實是去年年底完成的,是他們人為地將那些攬儲數額移動了今年。真是算盤打得精啊!”
他說這話的時候,凌厲的目光又掃了下來。讓那些不以為然的其他縣的領導連忙低下了頭。
文局長遙遙指著唐康他們所在的位置說道:“我告訴你們長益縣郵電局的領導們,你們的算盤打錯了!你們不該欺騙領導,你們不應該投機取巧!這是不容許的!”
“在這里,我明確告訴你們,今年你們長益縣郵電局的開門紅獎取消!本來就不是你們的,你們靠這種小聰明是不行的!我告訴你們,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其實,你們想想,你們這么做對嗎?你們把去年的攬儲數額移動今年,那么去年你們縣局的攬儲大戶就不可能獲得巨獎,就會讓他們損失不少的收入。據我所知,你們縣局有位同志去年攬儲很多,幾百萬。按照我們的獎勵政策,他應該獲得幾萬元的獎勵,同志們,幾萬元啊,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我真是佩服你們的領導班子,竟然有本事逼迫這個同志損失幾萬元。”說著,文局長連連冷笑幾聲。
“不行!”文局長突然一巴掌擊在桌子上,說道,“你們無權抹殺基層同志們的功勞,也無權剝奪職工應該得的獎勵。經過我們市局領導的集體研究,決定將長益縣郵電局違規挪移的攬儲歸到去年,還歷史以本來面目。該獎勵的必須獎勵,該收回的必須收回。我們將你們埋沒的那名攬儲英雄提出來給予重獎,同時取消長益縣郵電局的參與開門紅攬儲競賽的權力。集體二萬元的獎勵你們是想都不要想,但我告誡你們,你們不要再玩什么小聰明,也不要跟我們市局賭氣,分配下來的任務你們必須不折不扣地完成,否則,我們要考慮你們是不是勝任現在的工作,是不是該到讓賢的時候了。我,話說得這么直白,相信你們是聰明人。你們就好自為之吧。”
……
文局長后面說什么,薛華鼎是沒有仔細聽了,心里則是波濤洶涌:太神奇了吧,難道自己會獲得那幾筆巨額獎金?這文局長也太牛皮了,對郵冊退回的事只字不提,卻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大張旗鼓。薛華鼎心里想:文局長這么做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利用這件小事這么高調批評長益縣郵電局,既達到警告其他縣局不要退回郵冊的目的,又顯得那么冠冕堂皇。
薛華鼎一驚:“難道那批郵冊真有什么問題不成?那太不可思議了吧。”
與會的縣局領導當然都明白是什么一回事,本來想學長益縣將郵冊退回去的他們再也不敢了,誰敢跟自己的官位過不去?推銷那些郵冊,辛苦的只是下面的職工,得利的卻是自己。而退回郵冊,最高興的是職工,但是,直接受害的是自己的職位!
現在誰他媽的那么傻?職工算老幾,能讓老子官位穩定甚至再爬一步嗎?
于是大家都用同情或者幸災樂禍的目光看著唐康和錢副局長
會議的最后一項就是頒獎,領導們還是沒有做得太絕,長益縣郵電局還是領到了“93年度郵政儲蓄優勝單位”獎狀、“93年度通信質量先進單位”的獎狀,二個市級電信勞動模范和二個市級郵政勞動模范也無意外地領到了獎狀和獎品。
當然,正如文局長所說的長益縣郵電局集體二萬元獎勵沒有了,開門紅獎金也煙消云散。
讓薛華鼎意想不到的是他重新成為了攬儲大戶,排名全地區第六名,不但被招上了主席臺和其他攬儲大戶一起得到了表揚,還領到了攬儲先進個人和巨額獎金。
看到薛華鼎拿著頒發的郵政儲蓄存折下來,唐局長苦笑著對薛華鼎道:“你倒是得了實惠,這些什么損失也沒有了。”
薛華鼎不好意思地說道:“唐局長,加盟鄉的事真是對不起。”
唐局長小聲道:“重復多少次了,這不是你的原因,誰在那個情況也只能這么做,也與你無關。”
散會后,市電信局準備了豐盛的晚餐,邀請與會者到餐廳吃飯。但長益縣的人哪有心情去吃這餐飯?他們都只想馬上乘車回去。
不料剛欲起身,一個會務組的人就走了過來,對唐康道:“文局長請你和錢副局長到小會議室談一談。”
唐康和錢海軍再次相對苦笑,腳步沉重地跟著那個會務組的人走了。所有與會者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們身上。
走在走廊上,錢海軍猶豫著動了動嘴巴,最后鼓起勇氣走進唐康小聲說道:“唐局長,要不……要不我們再把那些郵冊拖回來?”
唐康瞥了身邊這個前怕狼后怕虎的部下一眼,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開玩笑吧?已經遭了他們的一次冷眼了,你還要再去受二次冷眼?”
錢海軍的身子有佝僂了些:是啊,再到市里運回那些郵冊,肯定會有人譏笑他們做事毫無主見。一旦賣不出去今后再運回去,那影響就更壞了。
唐康他們隨會務組的人離開后,薛華鼎正猶豫著是帶局里的人回去還是留下來等唐康他們一起回去的時候,市電信局的局長助理蔣國光走了過來,對薛華鼎等人道:“各位稍安勿躁,呵呵,到了吃飯時間還是吃了飯再走吧?薛局長,我來陪大家吃飯,你們不會有意見吧。走吧。”
薛華鼎對身邊七個同事道:“領導都請我們了,我們還是吃了飯再說。批評是小事,身體才是大事。呵呵,蔣助理,你就不用陪我們了,我們自己來。”
蔣國光笑道:“對,還是薛局長看得開,我們的工作多著呢,做錯一件算不了什么,改正了就好。哪里跌倒了就從哪里爬起來。我是受姚局長的指示來的,今天一定得陪好你們。走吧!”
幾個人在其他人的注視下,在餐廳里找了一張靠墻邊的桌子坐了下來,等待上菜。
……
當唐康、錢海軍隨會務組的人進入小會議室后,看到文局長坐在里面的沙發上一絲不動,頭低著在慢慢地品茶。
會務組的人輕步走近文局長,小聲地對他說:“唐局長他們到了。”
文局長依然沒有抬頭,只從鼻腔里哼了一下,然后對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會務組的人慢慢地走了出去,轉身關門的時候,他有點可憐地瞧了二個垂頭喪氣的人一眼。
但壓抑的空氣僅僅保持了三秒,在房門關上、門鎖自動扣上之后,文局長就抬起了頭,看著有點忐忑不安的唐康和錢海軍,突然笑著說道:“呵呵,嚇怕了?請坐,請坐。你們不會真的這么想吧?”
看著目瞪口呆的二人,文局長很快地起身,將他們按下座位后,又去為他們倒茶。一邊走一邊熱情地說道:“受委屈了吧?我在這里向你們道歉。呵呵,我理解你們,也請求你們原諒我啊。”
將二杯水遞給他們后,文局長在他們身邊坐了下來,推心置腹地說道:“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們那么做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真的理解你們。”
唐康沒有什么反應,錢海軍則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文局長拍了拍錢海軍的肩膀,說道:“我剛才在會上的話說得很重,但你們應該知道如果不這樣,我們的郵冊任務就不可能完成,甚至會波及到郵政儲蓄、bp機銷售、大哥大銷售等等。真要我們所有的業務都崩潰了,我們能負起這個責么?我們還有臉呆在這個位置嗎?再說,上級領導還不立馬將我們擼到底?所以——”“所以”二個字說的很重。
文局長停頓了了一下,說道:“所以,我希望你們理解我們市局領導班子的苦衷,也希望你們能安心地工作,不要受今天會議的影響。只要你們一如既往地工作,沒有人會把你們怎么樣,這個你們可以放心。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二人能不能在這里向我就今后的工作表一個態?”
唐、錢二人被文局長這套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動作弄得云里霧里。
……
市局會議的內容和開會時的情景不久就在長益縣郵電局職工中傳開了。
那些減輕了負荷的底層職工有點替唐局長他們感到委屈,但這種擔心和不平都只是埋在心里,過了幾天就淡化了,他們開始期望任務減少更多、收入再增加點。
有不少職工在靜觀事態的發展,還有個別職工則在計算唐康或錢海軍倒霉的日子,在暗地里猜測誰將取代失去領導信任的唐康。
當然,某些自認為資歷差不多,認為唐康、錢海軍等人下臺后自己又可能取而代之的人躍躍欲試,心里默默地祈禱,祈禱市局領導將唐康他們撤掉,然后提拔自己上去。甚至都想好了怎么燒上任后的三把火。全不理會唐康等人現在是焦頭爛額。
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啊。
那些預計唐康、錢海軍即將倒霉的人,都不怎么看好薛華鼎,沒有人猜想他會爬到一把手的位置:除了年齡外,更主要的原因是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沒有他的意氣用事,也許唐康就沒有這次風險。這件倒霉的事就不會發生,市局領導也不會如此生氣。
唐康等人自然不可能過于計較手下職工隔岸觀火的心態,既然文局長已經給他們交了底,他們心里雖然還是有點不放心,但多少也認同文局長他們這么做的苦衷。
從市局開會回來后,唐康、錢海軍還是認真地安排著工作,努力使縣局的工作不受外來因素的影響。
不過,無論是唐康、錢海軍還是薛華鼎,都多少感到現在工作不好開展了,阻力大了許多。很多中層干部和班組長開始向局領導討價還價,做事也開始慢慢吞吞地。
三人只能相對無言,不想刺激這些落井下石的家伙,都只想盡可能地安撫他們。他們心里的火都被強壓著:等熬過這段困難時期等職工的心穩定后,再采取嚴厲的措施使局里的工作走上正軌。
但是,事情的發展并不依照他們的良好愿望進行,更大的暴風雨已經在等待著他們。只是誰都沒有想到掀起這場風暴的是他——
自從那天從市局開會回來,郵政股秦股長心里就活動開了,他預計到接下來的日子,長益縣郵電局不會平靜。
平時謹小慎微的他倒沒有祈禱唐局長、錢副局長下臺,讓他接任一把手。他開始時的心思跟唐局長等人的心思一樣,希望那次會議在局里所產生的余波能消除,職工不安穩的心能早日安定下來,以使自己平平安安地前進一步:
自從孫副局長退休之后,局里就缺一個局級干部,現在孫副局長退休前主管的工作由唐康和薛華鼎臨時分擔著。上次薛華鼎提電信副局長的時候,自己就做過一回陪太子讀書的事。雖然包括自己在內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上級部門玩的一種小把戲,那次自己絕對沒戲。不過,那也說明自己已經進入了上級領導的視野,否則,為什么不考察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