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項目
有貴客上門,薛華鼎的母親自然是一陣忙乎。薛華鼎的父親也難得得跟蘭永章打了一聲招呼,請他坐下。吃飯的時候,從來不怎么說話的父親還勸了蘭永章的酒,甚至還學著蘭永章和兒子的樣子跟他們碰了幾下酒杯。
薛華鼎知道目前這種效果是由于自己的岳父許昆山長期影響父親的結果,每次許昆山從外面出差回安華市,總要跟父親喝幾杯。他們也是奇怪,一個說話口若懸河,一個惜字如金,性格完全不同。但二人喝酒的時候也開始大呼小叫起來。不過,父親只有與許昆山單獨面對的時候才這樣“失態”,與其他任何人也就最多多說一二句話而已,即使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薛華鼎。
司機和薛華鼎的父母都吃的很快,不知是知道薛華鼎和蘭永章有話要談還是父親酒量比以前減小了,反正父親喝了三杯小酒之后就打了一聲招呼到外面散步去了。
汽車司機吃完飯之后就被蘭永章打發回了鄉政府。臨走的時候,母親按照薛華鼎的暗示給了他一條青荷煙。這讓小司機有點受寵若驚,心里連連感嘆到底是有錢人家,房子不一樣,打發的煙也不一樣。
薛華鼎見桌子上只剩下了自己和蘭永章,又從酒柜里拿出二瓶五糧液,說道:“今天沒事,我們就喝一個不醉不休,干完這瓶為止。我知道你們當鄉干部的能喝,我是主人,喝不得也要陪,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喝到明天早上也喝完它。”
蘭永章笑著接過薛華鼎的酒瓶,說道:“好啊,今天就跟你好好聊聊,我也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假上級,也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真領導。各喝各的,各自承包。”
薛華鼎也只是試探,見蘭永章如此“豪氣”,更加明白蘭永章今天過來可是有很多話要說。
蘭永章手握筷子,再次抬頭環看了一下富麗堂皇的餐廳和客廳,感嘆地說道:“過去的資本家也沒有你有錢吧?空調這么吹著,電視這么看著,比縣長、縣委書記還舒服多了。呵呵,我還真服了你,到我們窮鄉去工作,一點怨氣也沒有。”
薛華鼎知道他話里有話,接過他手里的酒瓶旋開瓶蓋,給他倒滿。然后把歸自己的一瓶也打開蓋,把自己的酒杯滿上,說道:“縣城的房價不高,正好賺了一點錢就把房子買下裝修了一下。說實在話,我是不太愿意到你們晾袍鄉去。不過,我現在是明白了朱書記的良苦用心,一個沒有一點行政經驗的我,還真難在縣領導這個位置上干好,積累一點經驗也好。怎么說呢,畢竟年輕,家里人也贊同我去。”
蘭永章笑道:“其實,你下到我們晾袍鄉來,讓我欠了朱書記一份天大的人情。讓我感覺到再不把晾袍鄉的事情搞好,還真沒有臉見人。幸虧你是這么想的,是下去鍛煉,否則的話,我還要欠你一份天大的人情。呵呵,不管怎么樣,我還是領你的情。”
薛華鼎笑道:“我是一塊磚,領導搬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工作。這可不是什么私人人情,你并不欠我的情。說得冠冕堂皇一點都是為了革命工作,呵呵。”
說笑的薛華鼎知道蘭永章話里的意思:初來乍到的蘭永章面對晾袍鄉這個爛攤子,上任錢書記事件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除又出現了火災事件,全鄉的干部職工可謂人心惶惶。蘭永章的工作要正常開展起來自然非常困難。
最困難的人心的收攏。而晾袍鄉是一個窮鄉,蘭永章想在短時間里用雷霆手段,大力發展經濟來提高晾袍鄉的地位,或者增加干部職工的待遇等等辦法來收攏人心顯然是不現實的。像一般做法,新官上任后提拔一批干部來提高大家的士氣也不可能實現,因為晾袍鄉的領導班子在縣領導心里的印象不佳,不讓這些人降職就燒高香了,哪里會允許他們大批提升?
面對這種情況,不但身在晾袍鄉的蘭永章著急,就是長益縣的一把手、縣委書記朱賀年也急。面對這個無奈的境況,朱賀年終于想出了讓薛華鼎臨時代理晾袍鄉鄉長的主意:一個縣長助理都能夠在蘭永章的領導下工作,其他的人你就老實一點吧。你要不服蘭永章的管,首先得問問你自己的官有沒有薛華鼎大。
不管怎么樣,有了薛華鼎的橫空下降,晾袍鄉的工作開始慢慢走上正軌。不管是那些眼紅鄉長位置的領導,還是本就不服蘭永章管理的干部,都老實了許多。
所以才有蘭永章今天說出他欠朱賀年和薛華鼎天大人情的話。
蘭永章舉杯邀薛華鼎碰杯,之后一口而盡,咂巴著嘴巴說道:“我是真正的借鐘馗打鬼啊,有了你這座鐘馗的大神,我是什么都不怕。幾個副鄉長、黨委都沒敢反調的了。特別是那個部隊轉業來的董新如,開始不斷講怪話,跟你一同抗了幾天洪水,簡直換了一個人。呵呵,你也看到了吧,黨委會上他唯你馬首是瞻,你說什么他就贊同什么。”
“蘭書記,你這是懷疑我爭權吧?我可沒發現,再說我也一直是贊同你的。”薛華鼎笑問。
“呵呵,你自己知道。你要權,我全部給你。”蘭永章笑道。薛華鼎準備給蘭永章斟酒,蘭永章自己拿給酒瓶倒了起來,說道,“我比你年紀大,你又是我領導。我們相互扯平,各倒各的酒。”
“你還是我的老師呢,還記得鯉魚鎮電桿阻工的事不?當時的我也是意氣風發,心里只想要為民做主,結果好心辦了壞事。這次又差一點出洋相,還是你來提醒我。”薛華鼎問道。
“主要是下面的事很麻煩,怪不得你。老師是絕對算不上,我只是在基礎多滾了幾年而已。”蘭永章搖手道。
“蘭書記,你今天還有事要說吧?”
“嗯,當然。”蘭永章將舉著的酒杯放下,問道,“你對李豐南打上來的這二個報告怎么看?”
“怎么說呢?”薛華鼎思考了一下,說道,“現在我的想法跟上午接到報告時的心情完全不一樣了。當時我一看到報告,心里就恨不得馬上把錢籌集過來送給他。就是我們鄉干部沒工資、沒飯吃也在所不惜。”
“哦,現在呢?”蘭永章問道。
薛華鼎搖了一下頭,道:“現在我發現除了我急之外,其他人都不急。看了學校的房子后,讓我心驚肉跳的危房改造并不是那么急迫。剛才我發現各學校的問題確實有不少,需改進的地方也很多,但不需要全面改造,也沒有這么急迫。蘭書記,似乎其他人是看我的表演似的,李豐南、施云芳、王宏偉等等人。”
“呵呵,你總算明白了。”蘭永章笑著承認了,說道,“大家,包括我,都是在看你的表演。”
“包括你?”薛華鼎一愣,有點不相信的看著蘭永章。
“對,包括我。不過我看你表演的目的是希望你表演好。其他人的心思則未必。他們是試探你的表演能力,看你能演出一個什么樣子。當然,我也不排除有人跟我的心思一樣。”蘭永章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說道。
“你和他們有何不同?難道我演得不好的話,他們想打擊我不成?”薛華鼎看著蘭永章道。
“那還真難說,不說打擊,至少可以不把你當縣領導,也不把你當強勢的鄉鄉干部。你的話可能就沒人聽,你說重要不重要?這是別人不了解你,而我了解你。準確地說,我了解你的背景。”蘭永章直截了當地說道。
薛華鼎問道:“別人是懷疑我是不是受縣里領導的重視吧?鄉里的人是不是以為我是被縣里貶下去的?”
“呵呵,意思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官場上只有上升的官,沒有下降的官。你下了,不是犯了錯誤就是領導不喜歡你了。這是人們普遍的想法,不是少數人。”
薛華鼎不想總圍著這個無法說清楚的問題轉,就說道:“你說,李豐南這次拿著報告來,他們想看我怎么演?包括你。”
“你自己現在想怎么演?我是說現在,此時此刻。”
“我的意思是教學樓還是要小范圍地改造,民辦老師的工資還是要照發,老師的宿舍要建,他們也要出去旅游。”薛華鼎想了想說道。
“呵呵,面面俱到,雄心很大啊。錢呢?沒錢你怎么演?我可以說,只要你辦好了這些事,你薛鄉長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就高了,即使你不是縣長助理,你在晾袍鄉也有了立足之地,有了威信。別人再也不會,也不敢看你表演了,對你的背景也不敢懷疑。”蘭永章用手指點著桌面道。
“錢確實是一個問題。蘭書記,你看能不能動用已經撥到聯校的那五十萬?我想,教學樓改造用不了這么多。”
薛華鼎說到這里看著蘭永章說道,“我還懷疑那個獲得上面一百二十多萬學校危房改造費的報告是不是聯校為主寫的,明顯是夸大其辭。聽李豐南說他們鄉里開始還獅子口大開,要三百萬元,虧他們說的出口,完全是騙錢嘛。”
蘭永章道:“確實不是以聯校為主打的報告,這件事都是鄉政府操作的。要來的撥款也沒計劃把這么多錢給他們聯校。其實,在大集體的時候,晾袍鄉與其他鄉鎮比并不窮,只是這幾年因為稻谷不值錢了才窮下來。過去還因為這個鄉的田土多,每年都有飯吃而比其他地方顯得富裕。你看到的這些學校都是那時候建的,用了這么多年,舊雖然舊點,但不是危房。至于為什么花錢請市設計院的人設計危房改造,除了借市設計院這塊金字招牌,更是因為這個名義顯得時髦,只要提學校危房改造,上面多少都會給一點錢給下面。”
“哦,大家都把危房改造當唐僧肉了,都舉起筷子看著它。”
“是啊。晾袍鄉已經吃了三次公路的唐僧肉,一次大棚種菜的唐僧肉,現在是吃學校危房改造的唐僧肉了。不是游戲廳起火,這塊肉就很快吃得滴油不剩。”
“你是說他們都沒有專款專用,上面撥下來的項目款都給吃掉了?”薛華鼎睜大眼睛,不相信地看著蘭永章。
“富裕一點的鄉鎮少吃點,窮鄉就多吃點。一些鄉沒什么收入,不吃上面的項目款怎么活下去?”蘭永章反問道。
“晾袍鄉吃了三次公路?那意思就是說一個項目報了三次,難道上面的人不查?”
蘭永章點頭道:“查,怎么不查?一條水泥公路要建設的報告打了三次,也被鄉里吃了三次,上面下來也查了三次。開始是責問為什么挪用修路的資金,然后上級的領導嘆一口氣說一句情有可原。最后是查有沒有人將錢落入自己的腰包。沒有私吞?那就沒什么事了。建公路是為了鄉鎮的發展,給干部職工發工資也是為了鄉鎮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