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爹不清楚小米知不知道瓜爾佳氏的人就是澤盛。
澤盛遇到姥爹的時候,謝小米已死,所以她的那一世記憶里應(yīng)該沒有澤盛這個人。小米第一次轉(zhuǎn)世受挫是澤盛借一個假算命先生和小米的父親之手造成的,澤盛并沒有直接出現(xiàn)在小米面前,所以她的第二世記憶里應(yīng)該也沒有這個人。小米第二次轉(zhuǎn)世雖然有澤盛出現(xiàn),但是她身居小島,不知小島之外的世界,也不知道澤盛的姓氏是瓜爾佳氏。她到了畫眉村后,姥爹叫身邊人都少提往事,更少提到澤盛和他的姓氏,所以她應(yīng)該依然不知道內(nèi)情。
但在小米這里,事情常有意外。
姥爹心里清楚,自己和身邊人不在小米面前提到那些事,是為了避免她離開,但她若是阿賴耶識蘇醒發(fā)芽,記起前世,說不定也不會在他和羅步齋等人面前說出來。有些話即使心里清楚,就是不能說破。
這一句話或許就如一根刺,橫亙在說者與聽者之間,你不動我不動,便相安無事,相容相處。只要有一個人動,必定有人受傷,感到刺痛,形成難以愈合的傷口。此時,即使兩方都想繼續(xù)和好,但已經(jīng)沒有挽留之地,即使假裝沒有說過也不行。
姥爹擔(dān)心那人將提到“澤盛”二字,便將話題拉回到孩子的身上來,說道:“你剛才說的事情里面并沒有與孩子相關(guān)的信息,看來鬼販子確實與你們的孩子沒有半點聯(lián)系。我們要想想其他辦法來找你們的孩子。”
婦女和她的鬼丈夫急忙問如何尋找他們的孩子。
姥爹道:“如果你昨天給我說出的孩子丟失的時間和地點都沒有錯的話,你的孩子必定就在那個旅店附近。我們一起再去找找吧。”
出門時,婦女想起那條狗,問道:“這條狗怎么辦?”
姥爹道:“要想讓你丈夫長期留在這里的話,這條狗就得留著。你丈夫可以繼續(xù)以它為魂器,不至于無所寄托。我會告訴你丈夫怎么進(jìn)入魂器。至于想出來的時候嘛,你給它喂一碗水就可以了。”
婦女和她的鬼丈夫都欣喜不已。
姥爹授予鬼丈夫幾句咒語。
鬼丈夫照著念了一遍,魂魄就消失了,地上躺著的狗站了起來,走到了婦女的腳邊蹭她的腳。
姥爹看了看那條狗,點頭道:“正好需要一條狗幫我們找找孩子。狗的鼻子靈敏多了,也可以鉆到一些人去不了的地方尋找。”
于是,他們幾人和一條狗回到旅店附近,分散后一尺一寸地尋找失蹤的孩子。
找了大概半個時辰,那條狗汪汪汪地吠叫起來,咬住姥爹的褲腳往一個方向拖。
姥爹他們知道這條狗發(fā)現(xiàn)了孩子的蹤跡,急忙跟著狗跑過去。
他們走到了一個排水溝旁邊,可是依然沒有看到孩子的蹤影。
“在哪里?”婦女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將周圍看了一遍。
姥爹和小米也沒有發(fā)現(xiàn)孩子的蛛絲馬跡。
那條狗跳進(jìn)了排水溝,鉆進(jìn)了涵洞里。那個涵洞高不過兩尺,寬不過三尺,像一個小小的還沒有放進(jìn)棺材的雙金洞。那個涵洞在夜色掩蓋下有點陰森。它進(jìn)去之后沒有出來,就在涵洞里吠叫不停。涵洞放大了它的吠叫聲,在寧靜的夜里顯得特別響亮。
“涵洞里有東西!”姥爹說道。
他們幾人急忙走到涵洞旁邊,將手伸進(jìn)里面摸索。
“是孩子!”姥爹驚喜道,他的手摸到了孩子的臉。
這個涵洞比較隱蔽,口徑又小。狗的鼻子靈敏,身軀小,才能找到這里。要是別人找的話,絕對不會注意到這個涵洞里還有東西。
姥爹抓住孩子的衣服,將孩子從涵洞里面拽了出來。
婦女叫了一聲。
這孩子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黑色的濕泥巴。他眼睛緊閉,嘴巴抿緊,手腳微微發(fā)抖,身子縮著。耳朵被淤泥堵住,鼻子里的淤泥很稀軟,隨著微弱的呼吸起伏。整個兒看起來簡直是一個半死不活的泥娃娃。
姥爹一眼看出端倪:“原來他是遇到了尅孢鬼!”尅孢鬼是小孩子形態(tài)的鬼魂,它會在大人沒有察覺的時候跟同齡的小孩子玩耍,然后在小孩子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帶走小孩子的靈魂。孩子被尅孢鬼帶走魂魄的話就叫“走家”。“走家”的小孩頭發(fā)黏,耳朵蔫,眼睛沒神,手指肚發(fā)皺。
雖然孩子渾身是黑泥巴,頭發(fā)里面都是黑泥巴,耳朵也被堵住,但姥爹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并且猜到尅孢鬼是如何對這孩子下手的。
尅孢鬼必定是先陪他玩耍,然后帶他躲到這個涵洞里玩躲貓貓之類的游戲。他躲進(jìn)涵洞之后,尅孢鬼假裝找到了他,叫他出來。這時候,他以為自己從涵洞里爬出來了,實際上爬出來的是他的魂魄,而身軀仍然蜷縮在這里,沒有離開。這一切都是在小孩子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發(fā)生的。很多走家的小孩子人雖然在家里,其實他自己還跟尅孢鬼在外面玩在外面瘋,忘記了回家,所以這稱之為“走家”。
走家的時間太久,身體跟魂魄分開的時間太長,小孩子就會有性命之憂。如果身體的生命體征消失,魂魄即使回來也晚了。
這孩子雖然抖抖瑟瑟,身處陰冷又骯臟的涵洞之中,但是他此時的魂魄肯定還在和尅孢鬼歡快地玩耍。
“尅孢鬼?尅孢鬼是什么鬼?”小米問姥爹道。
姥爹沒有告訴小米尅孢鬼是什么。他常常還是把小米當(dāng)小孩子看待。在小孩子面前提尅孢鬼會嚇到小孩子,讓小孩子不敢跟其他同齡小伙伴玩耍。
姥爹催促那婦女道:“你快把孩子抱回去洗干凈。”然后,姥爹告訴她要剪下孩子的手指甲和腳趾甲,還有頭頂?shù)囊恍】|頭發(fā),然后包在寫了生辰八字的紅紙里,然后丟在溫度特高的爐子里燒掉。
婦女點頭記住,問道:“先生,你不跟我們一起過去嗎?”
姥爹道:“我們還有別的事。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孩子就萬無一失。”
婦女在尋找孩子而不得的時候還有點懷疑姥爹,現(xiàn)在確確實實在旅店附近找到小孩之后,她又對姥爹無比相信了。
“你是孩子的再生父母,請受我一拜。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來報答先生的大恩!”婦女抱著睡著了一般的孩子跪了下來。
姥爹急忙將她扶起來,催促道:“快起來吧,快去把孩子身上洗干凈。這事宜早不宜遲!”
婦女便抱著孩子,和那條狗一起離去。
那條狗離去之前頻頻回首來看姥爹。
小米看著他們的身影在夜色中融化,舒心地吁了一口氣。不一會兒,她眉
頭又皺起來,問姥爹道:“馬秀才,她跟她的丈夫怎么辦呢?”
姥爹道:“我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其他的就不要管了吧。”
“那孩子以后會叫一條狗做爹嗎?”小米根本不聽姥爹的話,又問道。
見姥爹不回答,她又問道:“你不能跟我說說尅孢鬼嗎?你之前說要教我玄黃之術(shù),可是從來沒有提到過尅孢鬼!”
姥爹道:“以后再跟你說吧,現(xiàn)在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我們還要去收集怨念嗎?”
“不是。我要去找那個魏老板。”
“對哦,他那里還有四條狗。”小米點頭道。
“嗯。”姥爹心里想的不只是那四條狗。
“那我們走吧。可是……我們?nèi)ツ睦镎宜俊?
“找他就不用你去了,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你要做的事情是回去睡覺。”姥爹說道。
“為什么要撇下我?”小米不高興道。
姥爹用手托起小米的下巴,看著她的眼睛說道:“別的事情我會帶上你,這件事情你不要參與進(jìn)來,好嗎?”語氣溫和而不可抗拒。
姥爹以前從未以這樣的姿勢和語氣跟小米說過話。
小米的目光一碰到姥爹的眼睛便立即移開,她突然像失了主見一樣輕聲回答道:“好吧……”
這樣的怯弱,這樣的溫順,也讓小米變了個人似的。
他們兩人站在蒼茫的夜色下,半天誰也沒有說話,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良久,小米挪動了腳步,說道:“那我先回去了。你知道魏老板在哪里嗎?”
姥爹也從沉寂中回過神來,回答道:“他昨天中午不是跟其他鬼販子喝酒去了嗎?我想他現(xiàn)在躲在同伴那里,說不定他們還在縣城里。我去各個旅店問一問,應(yīng)該就能找到他的同伴。他的同伴肯定也帶了好幾條狗,只要進(jìn)了店,店里的伙計應(yīng)該會有印象。”
“也許已經(jīng)離開縣城了。”
姥爹點點頭,說道:“那我們也要渡過黃河,跟著他們到黃河以北去。”
“你不是叫我平時少管閑事嗎?”
“這件事不是小事。它事關(guān)很多人,包括……”姥爹看了看小米,沒有把話說完。既然澤盛復(fù)辟的賊心不死,極可能報復(fù)之心也不死。姥爹隱隱感覺澤盛不會對小米就此罷手。他能在小米第一次轉(zhuǎn)世后借刀殺人,在小米第二次轉(zhuǎn)世后婚禮上送人,如此苦心積慮,必定不會草草收手。就像他家族失勢后組織陰兵,陰兵失敗后去直隸省收集孤鬼游魂,直隸省被狙擊后又暗暗與鬼販子交易一樣。
姥爹想了解澤盛的動向,又不能讓小米踏入險境。
“好吧。可是我們跟他們?nèi)S河以北的話,槐牛的怨念怎么辦?我們還沒有收集完呢。”小米問道。
“去北方只是暫時的,我們還得回南方啊。返回的時候我們再收集就可以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
姥爹收集怨念的計劃由此發(fā)生了巨大改變。
他以前極力避開紛紛擾擾的事情,想做逍遙人,想獨善其身。但要這樣,首先必須了無牽掛。
若是心中忽然有了牽掛,便做不了逍遙人,做不到獨善其身,避不開許多紛紛擾擾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