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許說,這是獐子分泌的麝香。雄性獐子的肚臍和生殖器之間有麝香腺,在發情季節特別發達,能分泌麝香。獐子在猥褻女人之前,麝香大多起迷幻作用,讓女人在朦朦朧朧中誤以為它是自己的男人。
姥爹以前聽說過狐貍誘人,蛇誘人,黃鼠狼誘人,還未曾聽說過獐子誘人,并且是以它獨有的麝香手段誘人。
那男人知道是獐子作祟之后,氣得在屋里直跳,嘴里哇哇地叫。雖然聽不懂他的語言,但是姥爹知道他是在罵罵咧咧。
阿爸許則無動于衷,或許是覺得這個男人的暴跳如雷沒有任何意義,也或許是他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他又抽起了他的煙,似乎在等待什么。
那男人稍稍平復心情之后,從后院里捉了一只活雞來,翅膀和雙腳被草繩綁住,丟在阿爸許面前。那只雞飛又飛不得,跑又跑不得,像一塊死肉一般跌在阿爸許面前。姥爹這才明白阿爸許是在等什么。
這種情況之下,受害者必定會想什么辦法來報復作祟者。可受害者能力有限,自然只能借助阿爸許的力量來達到目的。可阿爸許不是想請就請得動的。阿爸許是在等待這個男人的禮品。他很清楚這個時候別人會做什么,他能得到什么。
他長于此道。
令人意外的是,阿爸許對眼前的活雞視而不見。
那男人看了阿爸許一眼,領悟到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又去了后院,再提了一只捆綁了翅膀和雙腳的雞進來,扔在阿爸許面前。
阿爸許還是無動于衷,繼續抽他的煙,將一個個煙圈吐得非常漂亮,圓滑細膩,粗細一致。
那男人再次去了后院,提了一只雞來。
阿爸許見腳前躺了三只肥雞,終于從座位下走了下來,手腳麻利的將三只雞的腳綁在了一起。那三只雞原本還算安靜,可是阿爸許的手一碰它們,它們便發了狂似的掙扎翻滾,嘴巴也咯咯咯地叫個不停,好不聒噪。
阿爸許尷尬道:“它們知道我的手有靈力呢,所以嚇壞了。”
捆綁在一起的雞無法消停,吵得人說話都聽不太清楚。
姥爹毛遂自薦道:“我在貴州的時候學了一手讓雞安靜的方法,我讓它們安靜安靜。”說完,姥爹一手伸進雞毛里,嘴里念念有詞,然后另一只手在雞脖子上做了個象征性的砍殺手勢。再松開手,那只雞便一動不動了,像死了一樣。
輪流給另外兩只雞做了同樣動作之后,那兩只雞也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三只雞由于腳綁在一起,所以三只雞都兩腳朝天,姿勢古怪。
阿爸許見地上的雞服服帖帖,第一回用驚訝又欽佩的眼神看了看姥爹。
在年邁后無數無聊的時間里,他給我這個曾外孫表演了無數次給雞催眠的絕活兒。每當有覓食的雞走到他的腳底下啄食的時候,他便突然出手,抓住雞的翅膀,然后笑瞇瞇地對我說:“來,亮亮,看我讓雞睡覺。”
他的那雙手仿佛有瞌睡的魔力,到他手里的雞很快就會陷入睡眠,睡得很深,深得像死了一般。只要我不用手指去戳,不震腳去嚇,那雞就會睡十多分鐘
,甚至半個小時。
外公說,你姥爹的手軟綿有力,非常靈活,讓雞睡覺那是小菜一碟,更厲害的是能讓麻雀在他手掌心飛不起來。一只靈活的麻雀,如果放在姥爹的手里,即使姥爹張開手掌,麻雀也無法飛出他的手掌心。因為麻雀無法在姥爹的手掌里借勢。
可惜我未曾親眼見過。
不過姥爹用他的手摸我腦袋的時候,我確實能感覺到那雙手除了能給我安全感之外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異常感。
“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阿爸許斜扯了嘴角笑道。
姥爹說:“雕蟲小技,比不得您。”
阿爸許道:“等我幫你解決了弱郎大王,你就教我這一手,怎樣?”如果他學會了這一手,確實以后收人家的雞的時候就方便多了。
姥爹答道:“好。”
阿爸許轉頭對那個男人說了一番話。那個男人面露不滿,但不滿的表情轉瞬即逝。他又走進后院,再次提了一只活雞進來。
姥爹驚訝地問阿爸許:“不都收了三只雞了嗎?你還嫌不夠?”
阿爸許掏出一把隨身攜帶的刀來,在雞的脖子上一抹,雞血就飛濺而出。
他撅起嘴巴控制垂死掙扎的雞,說道:“那三只是給我的,這只是給他們自己的。”
雞血噴灑在地上,畫出一個粗劣不堪的符。
然后,他叫那個男人拿出一個瓦罐來,放在噴得到處都是的雞血上。他用雞毛擦了擦手上的血,將雞塞進瓦罐中。
他的手指在瓦罐上指畫了片刻,然后在瓦罐前面坐在了地上。
不一會兒,一只獐子出現在門外的大街上。它扭頭看見了門內的瓦罐,立即蹦進屋里來,圍著瓦罐鉆。
那男人見了獐子比見了仇人還要激動,急忙從屋后提了一把屠刀來,牙癢癢地要當場宰殺了它。
阿爸許喝了一聲,示意那男人不要動刀。
那男人站住了,眼睛能噴火。
屋里突然彌漫了清香,屋里的人如同置身于春季的花海中。那是獐子的麝香散發出來的香味。那男人卻沒有半點享受的意思,臉漲得如豬肝。手里的屠刀仿佛被風吹動的樹葉,震動不已。
那只獐子用前腿抱住了瓦罐,后身戰抖。看來它是將瓦罐當做了被它迷惑的女人。香氣越來越濃。病床上安安靜靜的女人此時居然發出壓抑而難以完全禁止的呻吟。獐子聽到女人的呻吟之后身子戰抖得更加頻繁。
獐子忽然一躍而起,跳進了瓦罐中。它那明顯大于罐口的身子硬生生地擠了進去。
阿爸許見請君入甕完成,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塊四四方方的紅布,將瓦罐蓋住,然后從他自己的腰上解下腰帶,系在那塊紅布上。
看著蓋著紅布如酒壇一般的瓦罐,姥爹想起第一次在牟尼溝的煮珠湖看見他提著瓦罐的情形。那時他手里的瓦罐也是這樣蓋著紅布,透著詭異的氣息。姥爹如當頭棒喝,突然明白了那些瓦罐為什么開始安安靜靜的,浸入溫泉水中的時候像活了一樣顫動。原來他將捉到的精怪在溫泉里活活浸死憋死。
不用問
也知道,阿爸許這么做是不想親手殺死這些修煉了數百年的精怪,免得煞氣纏身。他可以將死因歸結于水。至于他為什么選擇在煮珠湖的溫泉里浸死它們,姥爹也能略知一二。既然煮珠湖的硫磺溫泉可以讓人的身上充滿硫磺味,自然也可以讓那些死去的精怪染上硫磺味。這樣的話,或許可以讓那些精怪的同類無法發現已經死去的同伴,從而不在他的身上找麻煩。這跟兇手作案后抹去留下的痕跡一樣的道理,一樣的殘忍而又高明。
再看阿爸許的時候,姥爹忽然感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意比鬼靈的還要凜冽三分!
阿爸許將酒壇一樣的瓦罐提起來,滿意地將瓦罐旋轉一周,又用手指輕輕敲了敲,然后對那男人哇啦哇啦地說了一些話。
那男人滿意地點頭。
姥爹猜測阿爸許說的是要照例親自將獐子浸入溫泉中溺死。跟著迷海大師學習了七天大小輪回之后,姥爹暗暗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有了狂飆式的提升。雖然來這蘿卜寨時間不久,聽的羌族語言不多,但是姥爹感覺能聽懂五六分羌族人對話的意思了。
這是他自己完全沒想到的。
或許,這就是迷海大師說的“知行合一”的效果。
捉到獐子之后的那個夜晚,阿爸許又殺了一只雞給他的朋友們分享。姥爹見到三兩個黢黑的影子從外面進屋然后離開。阿爸許特意交代,叫姥爹避開它們。它們如果見到生人,定然會不高興。
姥爹猜測,幫阿爸許做事的那幾個鬼靈是害怕其他人知道它們是誰,免得走漏消息,讓它們的同類知道是哪些鬼靈在幫人辦事。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是推磨的鬼未必就心不虛。它們如出賣同類的人類叛徒一樣害怕,卻又如貪婪的人類一樣舍不得那點利益。
蘿卜寨的阿爸許比其他阿爸許厲害就厲害在這里,而不是在法術上要勝出其他人一籌。難怪其他阿爸許會在背后說他的閑話。
那幾個被阿爸許利用的鬼靈走后,阿爸許又燒紙焚香,再將它們供奉一番。
這時姥爹才看到他家里有專門供鬼的牌位,之前用一塊繡了花紋頗具民族特色的布擋著。如果不細心看,還以為那里供奉的是祖先或者神仙。
把鬼供奉在家里,姥爹聞所未聞。
阿爸許見姥爹從躲藏的地方出來,忙重新將那塊遮擋的布掛起,將漆黑如墨的鬼位牌擋住。
見阿爸許這樣,姥爹便假裝沒看見,順口問道:“阿爸許,你說幫我解決弱郎大王的問題,到底要多久才能解決啊?我遠在湖南的父親托人帶了好幾次口信,叫我盡早啟程回去,我等不起啊。”
姥爹在這個偏僻的地方不可能收到老家托來的口信。他是在從峨眉山來這里之前收到口信的。
阿爸許從旁邊一個桌子的抽屜里拿出兩個奇怪的帽子,說道:“一切都在準備中。弱郎大王有多難對付,你不是不知道。我除了要我的鬼靈朋友幫忙,還得作一些其他的準備。這兩個帽子就是我最近做出來的。”
姥爹拿起帽子一看,類似明朝官員的帽子,以鐵絲為框,外面蒙著一層布,冠后還有兩個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