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藤病了, 一向是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的云藤居然被一個小小的感冒病菌打倒了。
廚娘的倒下,意味著傅延羅家斷炊。
被云藤養(yǎng)叼的胃口對外賣沒有了任何興趣, 又不愿大老遠(yuǎn)地開車到市里的饕餮餐廳蹭飯, 為此, 被云藤買來當(dāng)做宵夜的那箱沉寂了一段時間的方便面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在大廚缺席的情況下, 家里唯一的女性江精衛(wèi)接過大勺,從而著實提高了她對方便面配菜的研究水平。
一時間,方便面的味道在別墅里橫行霸道。
這一情況在云藤病倒的第二天晚上, 因奚米露的到來得到了緩解。
云藤裹著被子沒精打采地窩在床上,床邊的垃圾桶里堆滿了白花花的餛飩, 床頭的紙巾盒已經(jīng)空了一個, 另外一個也朝著被消滅的趨勢進發(fā), 她抬手輕輕地揉了揉紅通通的鼻子,只聽一道哀怨的聲音傳來:“吶, 小藤,你啥時候感冒才好啊,我都叫兩天方便面了。”
“唔……感冒親好像很喜歡我哦,所以你還是多叫幾天方便面吧。”云藤拖著濃濃的鼻音說道。
有頻率的敲門聲傳來,沒等云藤說話, 倉鼠便大叫道:“我今晚不吃方便面, 不吃不吃堅決不吃!”家里沒有其他人, 蕭也也知道它是只會說話的倉鼠精, 所以它也無需再隱瞞什么。
“小藤……我方便進來么?”聲音很熟悉, 能稱呼她為小藤的人類只有一個,那就是奚米露。
倉鼠大吃一驚, 左跑右竄尋找著庇身之所,云藤一把按住,將它塞進了被窩,胡亂撫平了被子上的褶皺,撐著床墊坐了起來,說道:“當(dāng)然方便,露露親進來吧。”
門吱呀一聲開了,濃郁的米粥的味道侵襲著云藤每一個味覺細(xì)胞,她第一次覺得粥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品。
“小藤房間里有人?”奚米露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的聲音傳來。
“沒有啊,露露親聽錯了。”云藤拍了拍被褥微微隆起的地方,笑瞇瞇地說道。
被拍個正著的倉鼠頭一縮,牙一齜,粥的香味勾起了它肚子里的饞蟲。
“……哦。”奚米露的聲音帶著幾分疑惑,床墊微微一塌,粥的香味更近了,“喝粥。”
“我要你喂。”云藤笑瞇瞇地說道。
“好。”奚米露應(yīng)了一聲,耳邊傳來瓷勺與瓷碗相碰撞時發(fā)出的清脆響聲,云藤抿嘴一笑,沒有說話。
“橄欖菜要不要攪拌進粥里?”
“要。”
“好。”
“吶,露露親,娶了你的男人真是好有福氣呢。”
“……張嘴,喝粥。”帶著黏糊液體的瓷勺湊到了嘴邊,云藤微微張開口,溫?zé)岬闹鄮е南涛哆M到了嘴里,從嗓子眼一直暖到了心底。
“露露親,我躺的渾身酸痛。”不知道為什么,每當(dāng)面對奚米露,云藤總有想撒嬌的感覺,縱使奚米露比她小兩千多歲。
“等會幫你按摩一下。”
“鼻子也痛。”
“別擤太大力。”
“嗓子也痛。”
“弄點檸檬蜂蜜水給你喝。”
“嗯嗯,露露親你真好,娶了你的男人真要燒香拜佛感謝他八輩兒祖宗。”
“回頭我會向精衛(wèi)索取服務(wù)費和加班費。”
“哈?”云藤怔住了,她沒有跟上奚米露的話題。
“在你這個月工資里扣。”奚米露的聲音依舊平靜,“來,張嘴,喝粥。”
“……”
“吱吱吱……咕嚕……”偷笑聲和腹鳴聲從被褥里傳出來。
云藤感覺到奚米露的視線從她身上轉(zhuǎn)移到被褥上,伸手從被窩里把倉鼠抓了出來,倉鼠方便面在被子上打了一個滾,隨后眼巴巴地看著奚米露手里的那碗粥。
“該怎么稱呼?”
“剛才它叫方便面,不過現(xiàn)在改名叫大米粥了。”
“大米粥,說話的是你吧?”奚米露平靜地問道。
“吱吱……你怎么知道的?”清亮的聲音帶著幾分驚訝反問道。
“……”
見被奚米露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秘密,倉鼠也不再隱藏自己會說話的能力,與時尚保持一致的名詞一個接著一個地從它嘴里蹦出來。
“小藤不讓我在你們面前說話很坑爹的有木有,我一只會說話的倉鼠被無情地剝奪了語言能力很坑爹的有木有……”
“大米粥。”
“……啊?”
“這句話你說了五遍了,需要喝點水補充身體機能嗎?”
“……”倉鼠自動消音,饑腸轆轆的它一頭鉆進了云藤的被窩。
云藤接過奚米露遞上來的餐巾紙擦了擦沾在唇邊的湯汁,笑瞇瞇地說道:“露露親真棒,璃魅還是第一次被人堵得說不出話來。”
“璃魅?”奚米露的聲音顯得有些遲疑。
云藤感覺到被窩里一陣騷動,隨后那道聽了百余年的熟悉聲音在耳畔響起:“璃魅就是我啊,就是我。露露,璃魅是不是要比大米粥好聽啊?”縱使眼前一片黑暗,但云藤依舊能夠想象倉鼠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里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六根小胡須頗有頻率地上下抖動。
“大米粥好聽,好記,還好吃。”
“……”被賦予了“三好”的大米粥一頭栽倒。
云藤反趴在床上,享受著付了錢的按摩服務(wù),說實話,奚米露的按摩手法比起外面的來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不由得再感嘆了一句:“露露親,我真是替那個娶了你的男人感謝他八輩兒祖宗……哎喲,露露親,輕點,好疼。”
“我在找你的啞穴。”手隔著衣衫在背上游離,手心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遞至心底。
“我說的可是實話哦親。”云藤舒服地哼哼唧唧。
“實話說一遍就好。”
“可是這一遍無法表達(dá)出我內(nèi)心的激動嘛親。”
“好話說兩遍就假了。”
“那我再說一遍,那娶了你的男人真他媽的幸福。”
“……”奚米露沒有了任何動靜。
“四遍,二的二次方,這樣就負(fù)負(fù)得正了。”云藤笑瞇瞇地解釋道。
“唔……你就是二的二次方。”背上的力度加大,但還是在承受范圍內(nèi),可是聽著奚米露這句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云藤始終沒有找出來。
“吱吱吱……”喝了一碗濃稠米湯的倉鼠四腳朝天地躺在窗臺上曬著清涼的月光。
“轉(zhuǎn)過身來,我給你揉揉太陽穴。”云藤微微一怔,沒有動,這個場景很熟悉,仿若回到了千年前,那個時候也是這樣的夜晚,也是她重病臥床,那個人也是這么對她說,但時過境遷,物非人也非,此時的月亮已不是千年前的月亮,而為她揉太陽穴的亦不是千年前的那人。
“不用嗎?”奚米露平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云藤轉(zhuǎn)過身,一只手按住奚米露的手背,握著,緊緊地握著,過了半響,她低聲道:“露露親,那個人也說過類似的話。”
奚米露沒有說話,房間里只聽到彼此的呼吸聲以及倉鼠打呼嚕的聲音。
“可是當(dāng)我轉(zhuǎn)過身,看到的卻是一把銀白色的尖刀,就跟月光的顏色一樣。”云藤異常平靜地敘述著埋藏在心底許久的故事,關(guān)于她自己的故事。
“那人說我是狐貍精,人與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是沒有好結(jié)果的,是會遭天譴的。那人怕遭天譴,所以找道士要了一把尖刀,刀鋒上有一道咒符,據(jù)說那咒符可以挖走我的心。”云藤微微扯起嘴角,“就那樣,那人一刀刺破了我的皮膚,就當(dāng)挖走我的心時,姐姐及時出現(xiàn)救了我一命。”
“后來,我痊愈了,那人娶親了,我的眼睛瞎了……”
“咒符攻擊了視覺系統(tǒng)?”奚米露的問題永遠(yuǎn)跟別人不一樣。
“呵呵……”云藤輕笑一聲,“露露親,雖然我那時候道行不高,但那小小的咒符對我沒有產(chǎn)生一點傷害。我是在懲罰自己,懲罰自己識人不清,所以,我把視力封印起來,當(dāng)了一千年的睜眼瞎子。”
“這么漂亮的眼睛,瞎了很可惜。”奚米露的聲音帶著些許惋惜的語氣。
“當(dāng)時年輕氣盛,一時沖動便做下了這個決定。”
“當(dāng)初你看上那人哪點?”
“他聲音很好聽,能讓整個天空變得很藍(lán)很藍(lán)……”
“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聲音無法成為光線過濾器。”
“……露露親,我只是打個比方嘛。”
“哦,繼續(xù)。”
“反正就是聲音很好聽,讓我一跟頭扎進去就再也拔不出來了,按照現(xiàn)在的話來說,我就是個音控。”
“那那個人一定長得很奇葩。”
“為什么說是奇葩呢親?”
“根據(jù)某個專家的分析,聲音好聽的,人長得不咋地。”
“……”
“小藤,你的審美能力看來得去好好地修正一番。”
“……”
“長得這么奇葩的男人居然能入你的法眼,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
“顯然那牛糞是過期的,過期的牛糞你還念念不忘,你不是二的二次方,你是二的N次方。”
“……”
“傻孩子。”溫暖的指腹摸到了太陽穴處,脹痛隨著奚米露的揉搓漸漸地緩解,“為一塊不值得的牛糞,讓你在黑白的世界里活了這么多年,你傻不傻。”
“傻,很傻。可是露露親,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是做起來真的很難。”
“都說時間是療傷最好的藥,這么些年過去了,還不夠傷口痊愈嗎?世界是美妙的,人生是美好的,光陰是短暫的,生命是有限的,人都會把有限的生命投放到無限的折騰中去,你又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呢。屬于你的那個人正在滿世界地找你,你卻陷入了死胡同出不來,那多虧啊,到時候熬成高齡產(chǎn)婦可不是鬧著玩的。”
久違的光線沖破了封印的禁錮,眼前的世界雖然有些模糊,但云藤能感覺到光的亮度。
“你恨他嗎?”
云藤循聲望去,她看到了一個大約的輪廓,抬手摸向那張臉,搖了搖頭:“早已不恨。”
“既然都不恨他,你還懲罰自己做什么!”
奚米露的輪廓漸漸清晰,云藤慢慢地適應(yīng)了光的亮度,她清楚地看見了奚米露那張平靜得就如同一潭古井之水般的面孔,不算漂亮,不算精致,但很耐看,她微微一笑:“露露親,娶到你的男人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那是燒樹葉燒的。”奚米露將枕在大腿上的云藤一把推開。
“不要。”云藤抱住奚米露,撒嬌道,“露露親,我腦袋疼,還需要按摩。”
“用下個月工資支付。”
“……那能給我留一半買衣服不親?”
“成交。”
奚米露的手再度按上了云藤的太陽穴,云藤微微閉上雙眸。果然,還是光明的、七彩的世界比較適合她,心中的郁結(jié)徹底地解開,突然她想到了一個問題,露露親以前是做臨終關(guān)懷和哀傷輔導(dǎo)的,難道這是把她當(dāng)做即將去太平間報道的人來處理了?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耳邊傳來奚米露淡淡的聲音。
“什么問題啊親?”云藤睜開眼睛。
“原來狐貍身上沒有狐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