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橋……安橋大哥死了?”敖亥一臉驚訝地看著敖卯, 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那條會跟他玩耍、會教他唱歌、會講睡前故事、會聽他說心裡話的溫柔大哥哥竟然死了!在自己離開龍宮前,還看到他了,他還跟自己說要把心裡的那個人帶回家給他看, 可是……他回來了, 那個人也帶來了, 許下諾言的人卻不在了。
“是, 安橋死了。”敖卯閉上眼睛, 一滴淚滑過臉龐。
“人死如燈滅,死而不能復生,你又何苦做一些違背天理倫常的事情。”傅延羅長嘆一口氣, 說道。
“爲何不能!安橋本不應該就這麼死去,若非我父……”敖卯睜開雙眸, 看著傅延羅, 眼瞳裡露出一抹兇光。
“若此事是真, 東海龍族只剩你一個男丁,東海龍王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傅延羅半瞇起桃花眼, 將眼中的情緒很好地掩飾起來。
江精衛聞言一怔,轉頭看著傅延羅,爲他方纔的那番話陷入了沉思。
“我理解他,那他可曾理解我!”敖卯大聲叫道,寂靜的海中迴盪著他的聲音。
“安橋大哥是怎麼死的?”敖亥問道。
“他……”敖卯擡手拭去腮邊的淚痕, “是被我父王下令賜死的。”
“不可能!”有些時候, 話可以不經過大腦中樞的過濾脫口而出, 敖亥反駁道, “大伯不會這麼做的。”
“有什麼不會!”敖卯冷笑一聲, “那是我親耳聽到的,有何不會!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都會發生。小弟,你不要把我父王想得那麼美好。”
“不會的,大伯雖然看著很嚴肅,但是他不會隨便下令殺了安橋大哥的。”敖亥依舊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哼!”敖卯冷哼一聲,沒有再說話。
“嘖嘖……小敖卯啊,那小蛟龍的魂魄在何處,還是讓他出來,乖乖地跟隨鬼差去他該去的地方。”傅延羅笑瞇瞇地說道。
“不!”敖卯一口回絕,“我要讓安橋死而復生,今天是最後一天,我不會讓你們破壞我的計劃。”
一道靈光在大腦中閃過,江精衛頓時明白了她今天……確切地說是昨天下午所聽到的那番對話是什麼意思,她擡起頭看著一臉倔強的敖卯,說道:“原來你就是龍後陛下所說的那個可憐的人!”
“小精衛不要胡說,四哥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拿母后靈柩前的龍珠。”敖亥明白江精衛話中的意思,再度反駁道。
敖卯輕笑一聲,眉眼一彎,眼角的那顆淚痣隨著眼皮的抽動微微上揚:“原來你真的聽到了。”
“四……四哥……”敖亥看著敖卯臉上的笑容,怔住了。
敖卯瞥了敖亥一眼,笑道:“小呆子,你的小女朋友很聰明。”
江精衛有些惱怒敖卯的說法,只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她惱怒的到底是“小呆子”這個詞語,還是“女朋友”這個名號。
“不……不是,小精衛不是我女朋友。”敖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江精衛,解釋道。
江精衛柳眉一豎,無名火冒了起來。
“不是?”敖卯嘴角的笑意漸濃,“如果不是,那你爲何還將幾千年前的那顆來自發鳩山的石頭放在房間裡供著。”
江精衛的火冒得莫名其妙,消得也莫名其妙,她遵循著那熟悉的字眼大腦迅速旋轉,幾千年前……發鳩山……石頭……西海,似乎被她抓住了一根稻草,但是,現在好像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她冷哼一聲:“別試圖轉移話題。是你拿了龍珠吧?”
“不錯,是我。”敖卯大大方方地承認。
“嘖嘖……小敖卯,莫非你真的認爲那龍珠能讓小蛟龍復活?”傅延羅懶懶地說道。
“爲何不能!”敖卯反問道。
“哼!如果可以,西海龍王陛下早就拿著它讓龍後陛下復活了,何必讓小呆龍一直活在自己製造的那個因爲自己的出生導致母親離去的圈子裡。”江精衛瞥了維持著一副難以置信神情的敖亥一眼,說道。
敖卯微微一愣,隨即說道:“那是三叔自己的事情,要找原因你大可向他詢問。”
“哎呀,也不知道大牙那邊怎麼樣了。”傅延羅找了一塊較爲矮小的礁石,一屁股坐了下來,翹著二郎腿,目光繞過敖卯看向了遠方。
敖卯又是一愣,很快地,他明白過來,神色大變:“你……你趁我不備,到底做了什麼?”這個時侯,沒有了尊卑,沒有了敬語,此時的敖卯只是一個想讓心愛的人又或許是摯友復活的人。
傅延羅眉頭微微一挑,淡淡地說道:“你認爲,已經上了本王的生死簿的人,到了死期,本王會給他逃脫的機會麼?”
“你……”敖卯垂在身側的拳頭死死地握著,墨色的雙眸泛起了血絲。
傅延羅嘴角微揚,輕笑道:“喲,來了。”
江精衛循聲回頭,只見兩道身影朝他們的方向走來,其中一人手中釋放著淡淡的光芒,並不刺眼,看著非常舒服。
“四哥……安橋哥……”江精衛知道說話這人是誰,南海龍王三太子敖午,“小弟?你怎麼也在……”
“安橋怎麼了?安橋在哪裡?”敖卯連忙打斷了敖午後面的話,眼角的餘光瞥向了龍牙手中捧著的那個發光體,臉色煞白。
“安橋哥……安橋哥跟龍牙大人帶來的鬼差走了。”敖午看著眼前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嚥了咽口水,說道。
“不可能!”敖卯尖聲喝道,一把抓住敖午的衣領,惡狠狠地說道,“你哄我!安橋怎麼會跟鬼差走?你說,是不是鬼差脅迫安橋了,是不是這個人……”空著的一隻手指向了一旁的龍牙,“是不是他用我來脅迫安橋,迫使安橋跟他們走的!”
龍牙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如意龍珠交給了敖亥。
敖亥伸手接過,捧在手心裡,龍珠的溫度滲透手心通過神經傳遞至心底。
敖午看了敖卯一眼,慢慢地閉上雙眸,緩緩地搖了搖頭。
敖卯全身的力氣仿若被抽空了一般,他的手一鬆,脫離了禁錮的敖午向後退了一步,輕喚一聲:“四哥!”
“你騙我!”敖卯瞪著敖午,“安橋說過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他怎麼會跟鬼差離去,怎麼可能!”
“塵歸塵,土歸土,已逝之人又怎麼能夠存活在這個世界上?”龍牙瞥了自打他出現後便沉默不語的傅延羅一眼,說道,“蛟龍安橋誕生之時,他的死亡日期便已經記錄在地府的生死簿上。”
“若非我父賜死,安橋又怎麼會死的這麼早!”敖卯惡狠狠地瞪向龍牙。
“四哥……安橋哥說,他是自殺的。”敖午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敖卯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僵硬地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敖午。
“安橋哥說,他不願耽擱你,而且他知道生命所剩無幾,所以便自殺了,安橋哥不是大伯賜死的。”
事情的真相往往是最殘酷的,江精衛看著面無人色的敖卯,垂下眼簾。
“龍牙大人!”敖卯一把將敖午推開,雙膝跪地,“龍牙大人,我求您,您將安橋還給我,我帶著他遠走高飛,離開龍宮,若要剝去我的龍脊我也在所不惜,只求您將他還給我。求您!”兩行淚從敖卯的眼眶中流出。
“四哥,你瘋了!”
“四哥,不可以剝去龍脊。”
敖午與敖亥同時叫道,身爲龍族,他們知道龍脊對龍的意義,失去了龍脊的龍,就像抽去了主樑的房屋。
“老大,要不……要不你把安橋大哥還給我四哥吧,我……我……”敖亥想了想,將手中捧著的龍珠遞給傅延羅,“我用如意龍珠給你換安橋大哥的魂魄。”
傅延羅擡了擡眼皮,瞅了龍珠一眼,淡淡地說道:“我要龍珠來做什麼?”
“呃……”敖亥眨了眨眼睛,說道,“當照明用,要不……要不你也可以當彈珠來玩。”
江精衛嘴角狠狠一抽,龍珠拿來當彈珠玩,這種用法或許只有這呆頭呆腦的小呆龍能想得出來。
傅延羅一怔,與龍牙對視一眼,朝敖亥伸出手,敖亥一臉欣喜地將龍珠遞了上去,傅延羅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龍珠,微微轉動,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擡眼看著敖亥期盼的神色,將龍珠拋了回去。
“誒……誒……老大,你……你不要龍珠了?”敖亥手忙腳亂地接住龍珠,問道,“你願意無條件的把安橋大哥還給我四哥?”
一團希望的火焰在敖卯的眼眸中跳躍。
“龍珠,我不要,免得到時候老龍王到天帝那裡告我一狀,說我私吞水族寶物。”傅延羅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懶懶地說道,“至於那小蛟龍,本王爲什麼要還?你憑什麼要本王還?”
“我……”敖卯張了張嘴,卻沒有給出任何理由。
“四哥,安橋哥臨走前,讓我帶一句話給你。”敖午走向前,半蹲著身子拍了拍敖卯的肩膀。
敖卯身體微微一震,擡起頭看向敖午,雙眸黯然無光,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什麼話?”
“來生再見。”敖午一字不落地將安橋的原話轉達。
“不……”
後來,據可靠人士的可靠消息,在蛟龍安橋離開的第二千個年頭,繼承了東海龍王之位的敖卯在東海巡查時,發現一條小幼龍,帶回龍宮,認作義女,撫養長大。
再後來,敖卯與這條小母龍結爲夫妻,老夫少妻的東海龍王、龍後成爲了水族的一段佳話。
再再後來,某人就此事向掌管地府一切的地藏王進行採訪,地藏王從面盆大小的碗裡擡起頭來,舔了舔沾在脣上的湯汁,微微揚起嘴角,桃花眼中笑意滿滿:“嘖嘖……不是有句古話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麼?”
“……”
敖卯盜竊如意龍珠的事情並沒有鬧大,江精衛不知道傅延羅在四海龍王面前說了什麼,事情很快地落下了帷幕。如意龍珠重新放到了西海龍後的靈柩前,那天,江精衛擡起頭,看著那條盤旋在水晶棺裡的金色巨龍,腦海中響起一道慈愛的聲音:“孩子,謝謝你。”
“龍後陛下,我並沒有做什麼。”江精衛搖了搖頭。
聲音暫停了。
“龍後陛下,小呆……敖亥醬是我當年在西海海面上遇到的那條小龍嗎?”江精衛出聲問道。她知道問這個問題有點白癡,但是她又不知道該問誰,思前想後,還是問眼前這位西海龍母比較穩妥。
“這件事,你還是要問亥兒。”聲音隔了很久才響起。
江精衛在心裡翻了一個白眼,朝著水晶棺深深地鞠了一躬,轉過身,看著站在不遠處應該是在等候著誰的敖亥,大步流星地朝他走去,帶著側漏了一個太平洋的霸氣。
側漏的霸氣驚著了敖亥,他眨巴著墨色的眼睛,不解地看著漸漸走近的江精衛。
“小呆龍。”江精衛踮起腳尖揪著敖亥的衣領,“說,三千年前那條被我用石頭砸到,並啄出血的小龍是不是你!敢不說實話,小心我人道毀滅了你!”
“我……”
“嗯?”江精衛杏眸圓瞪。
敖亥伸手從褲兜裡摸出一個渾圓的小石頭遞到江精衛面前:“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送給我的禮物,我保存的很好哦。”
看著棱角已經被磨平的石頭,江精衛鬆開了手,從敖亥的手心裡拿起石頭,放到眼前,久違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的眼睛有些酸澀,話說回來,她記得當初那個小石頭有鵪鶉蛋那麼大一顆,銜得她嘴巴發酸,爲何現在……
“小呆龍,你是怎麼把這麼大的石塊磨成這麼小的?”
“……”
西海兩日遊很快就結束了。
一行人回到別墅已是月上中天。
雲藤看著一片狼藉的廚房,拿起掃帚將兩位成對峙狀態的廚房公害趕了出去,關起門,與蕭也兩人一同清理廚房。
到了睡覺時間的奚米露被小蝙蝠帶回了房間,洗漱一番後,按時鑽進了被窩,開始了與周公的約會。
江精衛看了跟在身後的敖亥一眼,摸了摸放在褲兜裡的小石頭,思量片刻,摸出來還給敖亥,轉身上樓。
兩位廚房公害互瞪了對方一眼,一個人化作原型,邁著優雅的貓步朝自己的窩走去,一人領著憨豆、水仙和依舊沒有名字的大倉鼠在飯廳裡站了一會,也轉身上樓。
傅延羅掃了四周一圈,聽著從廚房裡傳來的竊竊私語,看著各歸各位的貓貓狗狗大倉鼠,踏上樓梯,一步一步,帶著些許沉重,站在走廊上,看著從門縫裡泄出來的白色燈光,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站在房門前,轉動門把,冰涼的觸感傳遞至大腦中樞,門開了,一白衣翩翩的男子站在窗邊,風吹起他如墨般的髮絲,脣邊的笑意依舊溫暖,與千年前看似無異,卻又增添了幾分滄桑與成熟。
“來接我?”傅延羅問道。
“是,時間到了。”白衣男子笑道。
“那次,是我等你。”
“我知道你不會讓我等很久。”
“那就走吧。”
“沒什麼收拾的?”
“沒。”傅延羅轉頭看了看四周,“這些東西就留給他們做個念想吧。啊,對了,我留張紙條。”他隨手抓起桌上的紙筆,寫了一行字,壓在一本書下,“來要參,去要辭,這是小露露告訴我的。”
白衣男子瞥了一眼紙條上的字,輕笑道:“你就不怕他們怨你。”
“大牙,你可知道有句話,叫做怨得越深,愛的越深。”傅延羅擡手摸了摸鬍子拉茬的下巴,笑瞇瞇地說道,嫵媚的桃花眼瞇成了一條線。
龍牙擡手一揮,空氣的流動有些詭異,一道門憑空出現,他拉開門把,一道陰風迎面吹來。
傅延羅頭也不回地邁進了門檻,龍牙跟上,門輕輕地合上,消失在空氣中,仿若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稍稍有些刺骨的寒風從大開的窗戶裡吹了進來,白色的窗簾一鼓一鼓的,厚重的雲層遮住了星光,懸掛在高空的殘月顯得有幾分孤寂。
翌日,太陽與海平面快形成九十度角了,傅延羅臥室的門依然沒有打開。
江精衛突然意識到什麼,從沙發上跳了下來,顧不得電視裡放著她最愛的電視連續劇,衝上了二樓,驚得趴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水仙哧溜一下鑽到了沙發底下。
過了半響,一聲典型的江精衛罵從二樓傳來:“傅延羅,你這不辭而別的混蛋,下次見了你,一定要將你人道毀滅了!”
客廳裡的衆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站起身,魚貫上樓。
傅延羅的臥室裡冷冷清清,感覺好久沒人住了,牀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奚米露伸手摸了摸,沒有一絲溫度,她轉頭看著江精衛手裡拿著的紙條,瞬間明白了:“老大走了?”
“嗯。”江精衛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紙條遞了上去。
雲藤接過一看,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
蕭也輕撫著雲藤的後背,探頭瞟了一眼,嘴角狠狠一抽。
“我擦咧,傅延羅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霍豆滿屋子地轉悠,“東西一件都沒少啊,他是不是出去晨練了?”
“你認爲傅延羅會出去晨練麼?”小蝙蝠伸手從雲藤手裡接過紙條,掃了一眼,頓時產生了一種將留紙條的人抓回來暴打一頓的衝動。
“老大那種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的人絕對不會晨練的。”敖亥的目光落在紙條上便挪不開,他的嘴巴逐漸張成了O字型。
“紙條上寫什麼了?”面對衆人的反應,紙條上的內容勾起了奚米露難得的興趣,她就著丈夫的手看了看,白色的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字體與偵探所外掛著的那塊搖搖欲墜的牌子的筆跡一致,只是內容寫得有些欠收拾:“雖然哥離開了江湖,但江湖上始終流傳著哥的傳說。”
“老大的傳說……是吃貨的精神麼?”奚米露淡淡地說道。
“……”
此時,坐在員工餐廳裡用餐的傅延羅打了一個非常響亮的噴嚏,標點與符號齊飛,唾沫和口水一色,坐在他對面的人躲閃不及,被噴了一臉。
“我說閻羅小子,兩年不見,你一回來就送我這麼個大禮啊。”不修邊幅的髯須大漢大聲嚷道。
“別人想吃本王的唾沫,本王還不願給呢。”傅延羅一副“你很幸福”的神情。
“……”
奚米露握著紙條隨衆人一同下樓,剛剛坐下,便感覺到屁股下面傳來振動,摸出手機,掃了一眼屏幕,滑過接聽鍵,順便按下了擴音器。
“露露啊,他們的手機怎麼關機了啊,所以我迫不得已纔打了你的電話,現在需要你們江湖救急啊,江湖救急,十萬火急啊親!”電話那頭傳來了安諾焦急的聲音。
衆人相視一眼,剛坐下的站起身,沒來得及坐下的朝門口走去,小蝙蝠接過手機:“本……我們現在就來。”
燦爛的陽光下,一輛銀黑色的大衆商務車行駛在前往市區的路上。
雖然沒有了鬼王,但偵探所的故事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