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精衛與敖亥席地而坐, 西海龍后一臉慈愛地看著兩人,手中原本拿著的小衣衫變作兩條白色的絲帶,一條系在了江精衛的脖子上, 一條綁在了敖亥的手腕上。
“龍后陛下, 既然你知道是什么人偷了龍珠, 為何不告訴我們?”江精衛摸了摸湊到腳邊的小兔子, 問道。
“那孩子也是可憐的人?!蔽骱}埡蟮皖^垂眸, 淡淡地笑道。
“老大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江精衛反駁道。
“呵呵……”龍后輕笑一聲,“精衛口中的老大可是閻羅大人?閻羅大人每次說話都必有他的合理之處, 只是那孩子……”
“小精衛,小呆龍, 該走咯?!便紤械穆曇粼诨▓@上空響起, 眼前西海龍后的身影漸漸淡了, 花園的花草也漸漸淡了,就連腳邊的小兔子也消失不見, 唯有敖亥還在,系在脖頸上的絲帶也還在。
江精衛打了一個機靈,陡然睜開眼睛,這哪里有什么花園,面前還是那巨大的水晶棺, 水晶棺內的金色巨龍似乎揚起嘴角沖她微笑, 脖頸處傳來的柔軟讓她意識到那似乎并不是一場虛幻的夢。
“那是……”看清江精衛脖子圍著的東西, 敖辰先是一愣, 隨即釋然, “那是我母后最鐘愛的絲巾。”
“……”江精衛一怔,低頭看著那一抹白色, 抬手撫上絲巾,猶豫著是否要取下來還給他。
“既然母后贈與你,那便是你的?!卑匠娇闯隽私l的心思,笑著阻止道,看了一眼綁在敖亥手腕上同樣質地、同樣款式的白絲巾,唇邊的笑意漸濃,“你與我家小弟算得上有緣?!?
“哈?”前面的話江精衛可以理解,但后面那句她卻依舊沒法轉過彎。
龍后說她身體里流淌著小呆龍的血,龍大太子說她與小呆龍有緣。只是這緣,到底是結于何時何地,又解于何處何年?
“小精衛,小精衛,我帶你去一處好玩的地方?!币陆潜惠p輕地扯了扯,江精衛轉過頭,從那雙純凈得不帶一絲雜質的墨色眼瞳里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好?!惫硎股癫畎愕?,江精衛應了下來,話音剛落,便被敖亥拉著走了,她回過頭,瞥見傅延羅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
敖亥口中所謂“好玩的地方”位于海面,更具體一點,是岸邊。
江精衛坐在岸邊的礁石上,此時,太陽漸漸西斜,半個天空都被染上了濃濃的橘紅色,落在水面上的陽光隨著水波的漣漪微微蕩漾,風徐徐吹來,呼吸里帶著濃濃的海腥味和太陽的味道。
“小精衛小精衛,漂亮么?”耳畔傳來敖亥的聲音。
江精衛回過頭,看著那張沒有任何瑕疵的側臉,嘴角揚起的弧度讓她的心一陣小鹿亂撞,海浪涌來的嘩啦聲喚回了她飛到九霄云外的意識,她冷哼一聲掩飾內心的慌亂,轉過頭,撇了撇嘴,一臉不屑地說道:“馬馬虎虎罷了?!痹诟笛恿_家住了一段時間,對于海上日落已經沒有了什么新鮮感,雖然說這次與她一同看日落另有其人,但她不能這么明顯地表現出來。
“這樣嗎?”敖亥應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些許笑意,“可是我覺得這里很漂亮呢。每次我不開心的時候都會到這里來,這里,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我們?”江精衛怪叫了一聲。不知為何,聽到這個詞語她的心里涌出一股酸澀之意,小呆龍口中那“我們”中的“們”包含了誰?
“是啊,我們啊。”敖亥轉過頭,笑瞇瞇地回答道。
空氣中山西老陳醋的味道越來越濃,江精衛跳下礁石,涌上來的海水自動分開,她低頭看著腳下白色的細沙,狠狠地踹了一腳,細沙飛舞在空中,再落在海面上,融進了白色的浪花里,消失不見。
“小精衛……”敖亥的聲音再度響起。
江精衛努力眨了眨眼睛,將莫名其妙涌出來的淚水生生逼了回去,伸出雙手在空中一劃,一道白光閃過,一只通體黑透,白色喙,紅色爪,額上印有花紋的小鳥出現在空中,脖子上系著一條白色的絲巾,它不住地拍打著翅膀維持身體的平衡,圓溜溜的黑眼睛看了看一臉錯愕的敖亥,冷哼一聲,朝太陽落下的方向飛去。
“小精衛……你要去哪里……”身后傳來敖亥的叫聲。
“不要你管,笨蛋龍?!苯l頭也不回地飛遠了,眼中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定是這陽光太刺眼了,所以她才會流眼淚,一定是的,絕對是這樣。
被罵的一頭霧水的敖亥轉頭看著身旁那塊空空如也的礁石,剛才小精衛還在上面坐著,他還能聞到小精衛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可是現在……小精衛好像生氣了。她為什么會生氣?他又沒有說錯話。的確是他們啊,三千年前,他和小精衛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里,那時候小精衛還送給他一塊小石頭,后來經哥哥姐姐鑒定,那就是每天東海都會收到的來自發鳩山的禮物。
敖亥站起來,看著陽光下碧波蕩漾的大海,縱身一躍,一個猛子扎進了海里,淡淡的白光從海中滲出,一條金色的龍在海中游曳,前爪上綁著一條白色的絲帶。
太陽無法抵擋大海的呼喚,最終落入了大海的懷抱,海與天相接的地方,一片絢麗的火紅。
天邊的霞光被黑暗吞沒,翅膀酸了,口也渴了,江精衛收起雙翼,一頭掉進了海里,化作人形,海水自動分開,她的身上就如同包裹了一層薄膜,就像某部熱血海賊劇里那潛入深海的海賊船鍍上了一層薄膜般。
三千年來,每當她心中有絲毫不愿與水接觸的想法,她與水便會永遠保持一段距離,漸漸地,她與其他的精衛鳥也保持了一段距離,她親眼目睹著她的同輩,后輩,后輩的后輩邁向死亡,而她卻永遠都是這幅模樣,不老不死。
漸漸地,她經歷了九重天劫幻化成人,發鳩山的日子變得枯燥而乏味,她離開與她保持著距離的精衛鳥,來到人間。她吃的第一份美食是酸辣粉,而這碗粉出自饕餮餐廳,或許是她的肉不好吃,所以在饕餮口中保住了一命;后來,她遇上傅延羅和常平正,無所事事的她在美食的誘惑下成為了偵探所的第一位員工,結果進了偵探所才發現,原來美食是要靠自己煮的,就這樣,她練就了一副煮方便面的好手藝;再后來,她碰到了與表姐天賦蘿一同到S市求職的霍豆;后來的后來,云藤,奚米露,小蝙蝠……偵探所的人越來越多。
小呆龍?江精衛的腦海中出現她第一次見到敖亥時的情形。
那天下午,別墅周圍陰云密布,狂風大作,巨大的海浪一個接著一個地打來,拍打著礁石的聲音讓人不由得膽戰心驚。江精衛和云藤忙著收晾在小花園里的衣服,坐在花園的搖椅上不肯挪動的傅延羅望著大門帶著幾分慵懶之意說道:“喲……有客人上門了?!?
江精衛聞聲轉過頭,只見一道白光從天而降,烏云退散,大風停止,海浪也變得無比溫柔。白光散去,一穿著黑色風衣的年輕人站在草坪上,金色的短發微微翹起,顯得幾分凌亂,墨色的眼瞳透著難得的純真,鼻梁高挺,微薄的嘴唇揚起,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閻羅大王,我來了?!?
看到敖亥的第一眼,江精衛心底涌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那熟悉感說不清道不明,卻又仿若是融進了骨髓里,讓她沒有理由去拒絕。
江精衛看著漸漸陷入黑暗的大海,慢慢地閉上了眼睛,任由溫柔的海水將她帶到不知名的地方。
“四哥,依我說,要不把那東西交出來吧,三叔請了閻羅大王來,事情有點鬧大了。”一個聲音隨著海水起伏的頻率鉆進了江精衛的耳朵。
江精衛微微一怔,睜開雙眸,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眼前亮度不高,唯有遠處一片微弱的光芒傳來,待眼睛適應了海里的光線,她隱約看見不遠處走來兩道黑影,江精衛看了看四周,附近一片珊瑚礁吸引了她的注意,手輕輕地滑動,躲到了珊瑚礁后面。
黑影漸漸近了,江精衛看清了,其中一人的左眼角有一顆明顯的淚痣。是他?
“眼看就要成功了,怎么能交出來?”這道聲音帶著幾分盛氣凌人,聽著讓人不舒服,江精衛微微皺起眉頭。
“四哥,擅自改命是會遭到天譴的,我怕……”
“怕什么!大不了我與他同死?!?
“可是……”
“沒什么可是,要不他活,要么我死,如今擺在我面前的只有這兩種選擇?!?
“只是我擔心大伯……”
人漸漸近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高,龍的氣息也越來越強,但江精衛并沒有感覺到壓迫感,白日里在水晶宮前的那股壓迫感蕩然無存,是因為脖子上這塊絲巾的緣故么?江精衛抬手摸向脖子,柔軟的觸感依舊在,她突然想起敖亥手腕上的那塊絲巾。
身后傳來細微的呼吸聲,江精衛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呼吸聲近了,溫熱的氣息噴到了脖頸處,她打了一個寒顫,猛然回頭,對上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她不由得尖叫一聲,抬手一推,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