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們說話的工夫,那保安終於不耐煩起來,手上也加重了力氣。只聽撲通一聲,老太重重地摔在了臺階上,頭立刻被磕破了,血頓時和著她的淚水一併流下來。她也顧不得痛,只是呆呆地望著保安遠去的影子,那張紙像一隻垂死的蝴蝶隨風飄蕩,不偏不倚正飛到我們腳下。
蘇三撿起了紙,那是一紙人壽保險的合同,金額足足有上百萬之多。嘖嘖,真看不出,這家如此地有錢。不過也是,像這種過了六十的老年人,保險公司很少願意給他們投保,除非是像這樣數額巨大的保單。
受益人叫做趙霞,從身份證號碼的出生日期來看,估計就是這個老太太了。
“阿姨,你的東西。”蘇三把保單遞給她,老太太卻像是聾了一樣,手都沒有伸出來。兩隻眼睛直楞楞的,彷彿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
“真是可憐。”陳希羅瞟了一眼那張紙,語氣裡有淡淡的惋惜,“看來投保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告訴她,自殺是不能獲得賠償的。”
他的聲音低如耳語,那老太太卻像是被打雷聲嚇到一樣,猛然地回頭看著他。
“你說什麼,不能賠?”她緊走幾步,顫巍巍地想要抓住什麼,終究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臥槽她這又搞哪出,莫非是要碰瓷?我嚇得連連後退,驚恐地向四周打量有沒有什麼攝像頭能給我們作證。而此時正是早上十一點,行人寥寥,只剩落葉隨著風飄搖不定。
可她什麼都沒有做,既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做出一個老賴的樣子。她只是這樣用兩隻手捂住臉,從指縫裡發出了無聲的悲鳴。
如果不知道前因後果,她這樣子是挺值得人同情的。可是,一想起她怎樣給我們帶來災難,我是無論如何同情不起來——可憐之人也往往有可恨之處,要不是她利慾薰心,急於騙保費,怎麼會像現在這樣賠了老伴又折兵?
蘇三站在那裡,默默地用兩隻褐色的大眼睛看著她。我覺得有些不妙,忙拉住他,“你可別忘了,就是她把咱們給坑了的!”
他沒有說話,從口袋裡翻出自己的支票簿,刷刷刷地寫了一行數字,而後把那頁撕下來遞了過去。
“逝者已矣,”蘇三平靜道,“您還是想想以後怎麼好好生活吧。——如果您的女兒還在,肯定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子的。”
他不提則已,一提起女兒,老人渾濁的眼睛裡又開始冒出了淚水。她猶豫著望向蘇三,卻終究還是沒有把支票接過去。
“蘇三你瘋了嗎?”我瞥了一眼支票上的數字,不過是二十萬而已,卻無端地讓我覺得惱火。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憑什麼我們要如此厚待一個老騙子?
“我調查過了,她女兒確實死的不明不白。”蘇三輕輕把那張支票放在老人的膝頭,站起來一整衣襬,“無論那個人是誰,終究是蘇家對不起她。”
他的這種邏輯簡直讓我無言以對。姓蘇的多著呢,難不成他們個個犯了事,都要我們去扛?還是,他猜到了這件事可能和我們認識的某個人有關?
正想著呢,蘇三的司機到了。我們三個趕緊上了車,把老太太丟在腦後。今天公司裡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們去解決。蘇鬱明的氣焰是越發地猖狂了,走在公司裡,我都能感覺到人人在身後的竊竊私語,以及他們紛紛地投向蘇三的憐憫目光。
在他們看來,蘇三是必敗無疑了。不僅資金鍊斷裂,就連企業家最珍貴的名譽也因爲妹妹的緣故而蕩然無存。這樣的繼承人,哪還有勝算可言?
“我總覺得這事有點怪。”茶水間裡,陳希羅悄悄拉住我,“那老太太怎麼能弄到一百萬去投保的?”
“一百萬?“我有些吃驚,然而很快地不以爲然。現在很多老城區的拆遷戶,那是大大地有錢,雖然看上去一臉的市儈,可就憑”內環老阿姨“這個頭銜,那足足能吃十輩子。
“人家是低調土豪唄。”我聽著咖啡豆被磨碎的聲音,不免心中有些悲涼。很快,我們就和這些豆子一樣粉身碎骨了。
“不對,不對。”他搖著頭否認道,“我去人社局調過她的記錄,什麼土豪,老兩口都是國企的下崗工人,估計存款根本不可能超過五萬塊。”
那就奇怪了,就算是什麼有錢親戚留給他們的,不自己留著好好花,還要去騙保?那是圖了個什麼呢?
“所以我覺得肯定是有什麼人出錢,叫他們去跳樓騙保,說不定還承諾保費賠給他們一半呢。”陳希羅嘆著氣說道,“能想出這種混賬事的人,真是該下地獄了。”
“那也不對啊,”我納悶道,“這兩個人都七老八十了,閨女又死了,騙那麼多錢,究竟圖個什麼勁?”
“要不下班我開車,咱們倆去看看?”他苦笑著一揚手中的報表,“反正現在咱們也只是垂死掙扎罷了。”
車子開在鄉間的土路上。真沒想到,S城還有這麼破的地方。道路狹窄而油膩,散發一陣陣的臭味。旁邊的下水道已經淤積多年,大堆的垃圾塞滿了裂縫。房屋都是五十年代的老公房,牆體開裂不說,就連樓頂都一塊塊的殘缺,勉強地用油布蓋起來。
“就這裡。”陳希羅搖下窗,皺了皺眉。顯然他也和我一樣被這臭氣熏天給憋壞了。眼前是一幢老樓,牆上的門牌號已經鏽跡斑斑,連號碼都看不清了。上面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廣告,就像是一塊塊的牛皮癬。
跨一大步邁過那些可疑的污漬,我掂著腳踩上臺階。樓道里雜七雜八地擺放著各家的垃圾,煤氣竈架設在過道上,若有若無的油煙彌散在空氣裡,幾隻鐵鍋裡還飄著紅色的油花。
“小夥子,來不來玩啊?”突然,一隻吐著濃豔蔻丹的手伸出來,一把拽住了陳希羅的大衣。那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甚至於年紀比我猜得還要大。不再年輕的臉上滿是皺紋,拙劣地用白色的粉底厚厚地蓋住。誇張的眼線上挑,竭力地做出誘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