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美婦抱著粉雕玉砌的孩子,不住地流著淚擁吻。小男孩卻表現得有些漠然,只是回過頭來,用一雙仇恨的眼睛看著我。我趴在那裡,只覺得自己被人性中最本質的惡窺探著,而這種惡因爲承載者的無知無識,格外地讓人毛骨悚然。
就在這時,走廊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一步跨進了大廳。他的穿著和衆人一樣,都是黑色的西裝,胸前彆著一枚祥雲徽章。
“夫人有請謝小姐。”青年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若無睹,恭恭敬敬地說道。
“姐姐?”美婦一驚,放下了懷裡的兒子,嬌豔的臉上兀自掛著淚珠,“阿桓,夫人找她有什麼事?”
“小的不知。”青年依舊保持鞠躬的姿態,那一動未動的脖頸與其說是恭敬,不如說是一種不卑不亢的堅持。
見他這副模樣,美婦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可就在這時,早就等的一臉不耐煩的小男孩突然開口,用一種嬌滴滴的女孩子般的聲音說:“我不嘛,這是個壞女人!”
他的話比聖旨還靈驗,話音未落,美婦的臉上連猶豫都沒有了,只剩滿臉的溺愛縱容,“好,不去,聽我們煦均的….”
大廳裡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顯然宗家夫人的命令還是很有分量的,美婦這樣公然抗命,無疑是在爲她自掘墳墓。
可惜對於這種潛在的不滿,美婦可以說是置若罔聞。她疼愛地望著男孩子:
“那你說怎麼辦?”
“殺了她。”小男孩一隻手摟著母親的脖子,扭頭笑嘻嘻地看著我,突然就說了這麼一句。他的語氣裡透著興奮,好像是我小時候用放大鏡燒螞蟻那樣的激動。
“殺,殺…….”他的母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虧是我的寶貝…….”
都說有熊孩子就有熊父母,果然……我嘆了口氣,誰說人之初性本善的?就眼前這小混蛋,接下來他要是用滿清十大酷刑來對付我,我就很感謝祖宗了。
男孩的兩隻眼睛骨溜溜地轉個不停,他猴子一樣從自己母親的膝蓋上趴下來,仰著頭只是看博古架上的物品。突然,他低下頭來,在他的面前,放著一隻豔麗的琺瑯雕花痰盂。
媽的,這小混蛋不會是餵我吃屎吧。誰知他惦著腳一伸手,居然從武器陳列架上拿下了一把****。接著,他極其熟練地撥開彈匣,從裡面倒出一顆子彈,咕嚕嚕地撥動了一圈。“你不是想殺我嗎?咱們來玩俄羅斯輪盤賭。”他興奮地說道,“我來開槍。”
他指了指還在**的趙維西。
靠,你看過電影嗎?我幾乎都要瘋了。人家玩輪盤賭可是槍膛裡留下一發子彈,你倒好,他媽的居然留下五顆。我能從你手裡活下來,恐怕不僅需要祖墳冒青煙,簡直是要噴火了!
葉景明只是欠了欠身:“夫人棋路高明。”
陶夫人哼了一聲,正待要說話時,只聽門外一陣喧鬧,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疾步走了進來。看他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像是趕了很久的路一般。而那些保鏢也彷彿對他有所忌憚一樣,只是禮貌性地阻攔了一下,就放他進來了。
“母親。”年輕人微微一欠身當做行禮,接著便轉身瞥向葉景明,“您找理事長什麼事?”
他的語氣明顯不善,陶夫人卻沒有生氣,“怎麼,我找理事長說幾句話還要向你這個晚輩彙報不成?”
“父親還在調養,”年輕人淡淡道,“我只是希望您,不要做出與身份不相符的事情來。”
這話顯然是有些打臉了,就連一向修養極好的陶夫人臉上都露出了幾分怒意。只是那些微妙的表情就像流星一樣,迅速地從她臉上消失了。
“好,好!”陶夫人笑著,眼睛裡分明流露出了冷意,“現在就帶著你的理事長,趕緊離開我的鳳語堂。”
“你怎麼回來了?”剛一出前堂,葉景明就問年輕人道,“長樂區的問題解決了?”
“小意思,”年輕人不以爲然道,“倒是你,夫人居然趁我不在,把你給關押了起來。她是以爲父親醒不過來了嗎?醒不過來了合法繼承人是我,哪時候輪到她一個女流之輩?”
葉景明只是搖頭,“你太……”
“放心,分寸我懂。”說著他拍了一下葉景明的肩膀,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現在只剩下我和葉景明。他不顧趙維西還在那裡站著,伸手將我抱在了懷裡。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我以爲我失去你了。”
“傻瓜。”他輕輕給我抹掉淚水,“我的傻瓜啊……”
他一定注意到了我手臂上的傷痕,那是一枚流彈的傑作。還有眉骨上方那小小如吻痕一樣的印記,那一次,連趙維西都以爲我活不下去了。別後相思空一水,重來回首已三生。過去的三年,真是……
在元佑的幫助下,我席捲了那些曾經以錢涇渭馬首是瞻的幫派。那些驚恐著失去光彩的放大瞳孔,讓我在無數的夜裡難以入眠。——好在,一切總算有結果。在元佑獲得市長位子的那一天,我終究成爲了S城地下王國的無冕之王。
“如今,就連我都要忌憚你三分呢。”元佑杯中的葡萄酒搖曳波光,一如他的眼睛捉摸不定,“你果然只用了三年。”
“豈敢豈敢。”我心中警鈴大作,卻依舊笑得謙恭,“我不過是個女人,而您,掌控一切。”
清江浩浩湯湯,從我的辦公室裡能望見S城最美的景色。人們能從廣場的銅牌上找到每一任市長的名字,卻從不曉得每一任夜王的姓氏。這個位置,自杜先生幫助王姓市長整頓金融市場就有了。黑與白,如同晨昏線下的夜色和晨曦,彼此相依,互爲表裡。
可是坐上這個位置的人,又有幾人能得善終呢?猶記得那天的月色如水,元佑的笑容如遠古鬼魅:
“蘇家真是太猖狂了。”
終於還是到他們了嗎。我嘆了口氣。多年以來,我一直在逃避,明知道自錢涇渭死去,蘇屹然已經成爲橫在長江以南的一塊硬骨頭,再加上顧懷之的家族勢力,他們的所作所爲,已經是撼山易,撼蘇家難了。
“怎麼,很難嗎?”元佑問道,他的一抹笑容猶如窗外月光清淺。正在我猶豫的時候,他突然又說了一句:
“聽說,葉景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