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張不吭聲,馮容止越發地火氣重了:“這事影響太壞!過兩天巡查處的顧懷之就要來學習交流我處先進經驗,你這是叫他——”
顧懷之!我心中暗叫不好。只在一剎那,吳溶月露出了猙獰的表情。一張櫻桃小嘴突然就變成了豬籠草,呼呼地往外吐著氣,露出了其中藏著的雪白的牙齒。扭著她的警察察覺了她的異常,下意識地抓緊她的手臂——
太晚了。蠻力在這一刻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只聽一聲嘶吼,她像頭野獸一樣,沒命地撲了上去。
伴隨著一聲幾乎要響破天際的慘叫,吳溶月咬上了正慷慨激昂做著演說的馮容止。後者極力地掙扎,卻始終無法擺脫那幾乎完全閉合的牙牀。
“快來幫我啊!!!”他大叫著,幾個警察忙不迭地趕上前去,不顧一切地把她往外拉。奈何吳溶月正咬的起勁,無論他們怎麼使勁,她就是不鬆口。血像小蛇一樣從馮容止的手臂上流下來,這種過分的拉扯反而加大了他傷口的撕裂度。
“你這個瘋子,,,”此時的馮容止也不顧什麼形象了,只是死命地推著吳溶月的頭,甚至於抓上了她的頭髮。
跪在地上的老太太早已哽咽到說不出話來。這憑是誰的女兒也會心痛的,而且是這樣優秀這樣美麗的兒女。我嘆了一口氣,看著吳溶月被他們像摁一條死狗一樣壓在地上。馮容止還在嚎叫,他的胳膊上出現了兩個很深的血洞,邊上兩排牙印赫然在目。
老張這是死哪裡去了?連著幾天來邊境保護局,我一直沒在辦公室裡見到他,原本就灰撲撲的走廊現在更加像廢墟一樣了。心裡正疑惑著,卻在樓道口聽到一陣誦經聲。
居然是孫肖若。只見他左手兩串菩提珠,脖子上掛著個銀十字架,右手拎著把桃木劍,臉衝著牆角唸唸有詞:“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他念書早,比我們所有的人都小。一度還被門口的保安大爺當成是誰家來找爸媽的孩子。看著他現在硬是把一張孩子氣的臉搞的老氣橫秋,我不由得一樂,伸手便去拍他肩膀:”你幹嘛呢?“
這一下猶如雷擊,小孫的臉色一下子就成了青白。他像個篩子一樣地抖動著,手裡的桃木劍當地一聲掉在地上。脖子也像被我拍落枕了一樣,僵硬成一種可笑的曲度。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嘴脣哆嗦著吐出這麼一句話。“上仙,,,饒命。”
“玩劍三玩傻了吧!”我氣惱地推了他一把,“是我,你個死宅男!”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看他這一身,又掛十字架又玩菩提的,不怕基督和佛祖一起拿雷劈他嗎?
見是我,小李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這幾天,我們快被那大仙搞死了。”
大仙?我有些狐疑地看著他,這時才聞到他身上一種濃烈的大蒜味。再看看他一雙翻口黑布鞋,手腕上的細細紅線,這不是林正英抓殭屍的全套裝備嗎?
據小李所講,自從那天吳溶月發瘋,這地風水便壞了起來。先是人事政工那邊一個人摔斷了手,接著又是食堂大師傅磕破了頭。這倒也罷了,最稀奇是財務處的周科長。他酒量好得很,那天卻不知怎麼喝大了,居然一頭扎到了河裡。
“張明暉,這事兒就交給你了!”馮容止託著自己受傷的手臂,一臉痛苦不堪。聽小李說,他在醫院裡住了一星期,又外加了一個療程的破傷風針。可那傷口像是被什麼細菌感染了一樣,這都一個月了,就是各種翻著肉流膿,死活地結不了痂。
吳溶月再不好,也是S城大劇院的臺柱子,爲著一出《孔雀膽》在舞蹈界還算小有名氣。那天她公然上樑作怪,已經夠嚇人的,再加上這接二連三的事故,一時間更是鬧得人心惶惶,內外皆知。
“馮容止私下請和尚來做了兩場法事,都統統不見效。”小李心有餘悸地捏著菩提珠子,”你聽,她還鬧著呢。“
果然,風中隱隱約約地傳來幾聲野獸樣的嘶吼,接著就是什麼東西被摔在地上的脆響。
“她還在這兒?”我瞅著玻璃窗上那個隱約的美麗身影,“馮處居然肯?”
“沒辦法,”小李無奈道,“怎麼著她叔叔以前也是這裡的副處長,雖說死了多少年了,總不能讓人說邊境保護局沒良心。”
有良心就是把她一個病人扔在頂樓,不理不管自生自滅?我哼了一聲,突然聽一聲巨響,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從走廊盡頭的房間跑出來。
原來是個道士。原本他那一身青衣青帽再加一條雪白拂塵可謂仙風道骨,現在倒好,拂塵也焦了,帽子也歪了,滿臉油灰不說,連腳上的一隻鞋都不知哪兒去了。
“太厲害了,,,”他**著,半天才吐出這麼一句話來。他一瘸一拐地從我們身邊走過,衣服上還有點點血跡,好像是受到了猛烈的攻擊。
有這麼兇?只聽噹的一聲,小李手裡的劍掉在地上。他整個人都軟成了一灘河泥,臉上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有鬼,,,”
順著他顫抖的手指望去,我看到了牆上吳溶月的影子。小李是傻了吧,吳溶月又不是鬼,這會兒正是上午,一個影子有什麼奇怪?我正要笑他,卻發覺有些不對勁了。
那影子彎彎繞繞的,如同燭火般飄搖不定。這也就算了,關鍵是它又矮又細,還拱著兩隻手。怎麼看都不像人,反而是一隻拜月黃鼠狼的影子!
媽呀,這裡真的有鬼!
只聽吱呀一聲,門又被拉開了,老張從裡面走了出來。看得出這幾天他一直爲這個事勞心費力,一張老臉看上去像是幾千年的枯樹皮,連眼角的皮都耷拉下來了。
“怎麼樣?”小李鎮定了心神,拎起桃木劍匆匆揣在腰上,“治好了嗎?”
老張搖頭,點了根菸緩緩地吸著,“還是人找的不對,你看那一個個的,分明是些走江湖的騙子。“
想起剛纔那個老道的狼狽樣子,我忍不住偷偷一樂。要我說啊,別的也就算了,捉鬼還是不要裝的好,這萬一的偷雞不成蝕把米,豈不是要被鬼尋了替身?
“就是,”小李悶悶道,“前幾天那個和尚更拉風,一張口就說馮處貴不可言,只可惜命裡差一座橋!”
“橋?”我瞅著他,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對,他居然叫馮容止在清河上再建一座橋。”小李嘿嘿地笑起來,“說有了這座橋,他就能當省長!”
靠,這是建築商派來的奸細吧,“那馮處也信?”
“當然一頓棍子打出去了。”小李翻了個白眼,“不過有些馮處還是聽進去了。要不怎麼白天也點著燈?”
他手一指外面,可不是,那圍牆上的燈一盞盞亮的簡直要與日月齊輝。虧得馮容止上半年還開大會要厲行節約,敢情省下的經費都耗燈油了!
“可憐段家奇男子,施宗施秀同遭劫。”一陣似有似無的歌聲又幽幽地傳過來,聽得我頭髮都要豎起來了,可以想象在過去的一個月,這大樓裡的人受了多少無形折磨。我看再這麼下去,邊境保護局還得再出幾個瘋子。
“要不,”靜默裡,孫肖若怯怯地開了口,“找我表姑試試?”
四面牆壁上貼滿了黃表紙做的符咒,那些鬼畫符一樣的玩意讓一個還算是陽光明媚的小房間瞬時鬼氣森森。案上燃著的也不知是什麼香,在濃烈的檀香氣裡透著一份讓人頭暈的腥勁兒。地上到處都是香灰,堆得像是檔案室著了火,一片片的紙錢殘跡飛的到處都是。
這佈置已經不是休息室,而是靈堂了。換了我是吳溶月,病也好不了。
“吾家本在雁門深,一片閒雲到滇海,,,”自從醫院擡回來,吳溶月就一直人事不知地昏睡,偶爾中途醒過來,說出來的也都是些戲詞裡那種半通不通的怪話。
在她身側,兩位老人默默垂淚。
“你姑媽要什麼報酬?”老張疲倦地揉著太陽穴,“能報的我都給你報上,只要能把那黃皮子送走。”
“她住農村,專門給小孩叫魂,”孫肖若的臉上也滿是不確定,“倒是扎的一手好針,,,”
“試試吧。”老張沉聲道,“可不能再這麼折騰下去了。”
“喂,”看著小孫走遠了,我一把拉住老張,“她和姓顧的,,,有什麼仇?”
馮容止被咬也是活該,要不是他不小心提了顧懷之的名字,哪有今天這一堆的破事兒?
“她是,,,”老張看著我,突然嘆了一口氣,“算了,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你只要小心他就是了。能坐上領導位子的,哪有幾個好人?”
“只是人心太容易善變罷了。”夕陽西下如殘血,我望著那一片沉沉暮靄,不知怎麼心裡就閃過一絲悲傷。再也不會有了,多年前的小秘書和她清秀溫柔的上司。那是一場做到最後永遠要醒的荒誕迷夢。
正因爲太美好,才寧願裝睡也不肯甦醒吧,哪怕知道肩頭已經落滿雪花。想起趙言妍的一臉嚮往,我不由得暗暗地爲她心生擔憂。
爲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願我只是多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