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顧晨夕緩緩睜開雙眼,頭疼欲裂,他捂著頭表情痛苦的起身。
幕煙塵靜靜坐在窗邊,沒有看他。
“醒了?”幕煙塵忽然的一聲嚇了顧晨夕一跳。
“你怎么在我家?”顧晨夕問。
幕煙塵回過頭,白了他一眼,“你好好看看這是哪?你家?”
聞言,顧晨夕環顧四周,原來是那座老房子。又是一陣頭疼,他晃了晃腦袋,喃喃自語道:“我怎么到這里來了?我記得我不是還在小吃街嗎?我不是和……”
回憶到這,顧晨夕終于想起來了,他居然大庭廣眾的抱著一個女孩子哭,還哭得那么撕心裂肺,那么悲痛欲絕。他頓時羞愧難當,面紅耳赤,有一股想自殺的沖動,十分強烈。
幕煙塵見了好氣又好笑,“咋了?現在知道害羞了?我沒看出來啊,你小子泡妞手段不俗啊,這新奇的泡妞方式,平生僅見啊,我算是見識了。”
顧晨夕無言以對,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這叫個啥事?簡直就是人設崩塌啊。
“別人求的是愛,你求的是母愛吧。哈哈哈……”幕煙塵還在滔滔不絕的嘲諷顧晨夕。
顧晨夕咬牙切齒,但也只能死死的瞪著她,打又打不過,罵又不敢罵,說又沒有理,簡直不要太憋屈。
他捂著耳朵,嚷嚷道:“練拳去了。”
說完,馬不停蹄的逃走,再在這里待一秒鐘他都會瘋掉。
幕煙塵看著他慌亂逃走的背影,收斂笑意,揚起手,想了想還是放下。
……
打開門的顧晨夕才發現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抬頭,看不見月亮,也沒有星星,所以有些黑漆漆的。再加上附近沒有路燈,說伸手不見五指并不為過。
顧晨夕撓撓頭,一時犯難,這么黑打什么拳。想來想去,兩個翻轉,躍上樓頂,靜靜坐定。
或許是發生了那件腦子犯抽才做得出來的事,今夜的顧晨夕久久不能靜下心來。
正當他心煩氣躁的時候,背后猛然遭受一股巨力,他如流星般從樓頂飛了出去,轟然砸地,在地面上滑出三十米開外才緩緩停下。
“幕煙塵,你大爺!”顧晨夕身沒起,聲先至,惱羞成怒,咬牙切齒。
站在樓頂的幕煙塵冷峻一笑,一身白色連衣裙隨風飄搖,宛若天仙,只是天太黑,顧晨夕無暇欣賞。
她身形一閃而逝,下一秒已然站在顧晨夕面前,抬手就是一掌擊胸。顧晨夕慌忙后撤,仍是避不開。無奈,雙手疊于胸前,硬接上女人這一掌。
‘砰’的一聲巨響,顧晨夕又倒飛出去五十米,女人站在原地紋絲不動,腳下土地驟然崩裂。
嘴角流出一絲腥紅血跡的顧晨夕緩緩爬起,全身上下,破爛不堪。他擦了擦嘴角,盯著不遠處的幕煙塵,心里默默咒罵,ma的,臭女人這是下死手啊。
但他不會說什么,更不會求饒,也許是那種男人特有的有些幼稚的,那種叫自尊心的東西在作祟吧。
更何況是對一個女人,她武功再高又怎么樣?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老子還年輕,干就干,怕你?
顧晨夕把那口到了嗓子眼的鮮血給硬生生咽了回去,深深吸了口氣,左右兩腳前后站定,緩緩擺起一個拳架,眼神熾熱。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一點星火,璀璨耀眼。
女人靜靜等待著,放任他蓄勢,沒有一絲著急。
只是當那團星火越發耀眼,如夜中星,隨即氣勢到達頂峰的時候,女人才微瞇起眼,嘴角輕翹,不屑的哼了一聲。
狂風驟起,少年索性脫掉身上早已破爛不堪的衣物,赤裸著上半身,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遍布全身,溝谷縱橫,如同一張模樣猙獰恐怖的魔鬼畫像。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上該有的東西。
風胡亂吹起少年的額發,少年緩緩閉上雙眼,調整自己的情緒,使自己的心完全靜下來,達到最好的狀態。
在顧晨夕的耳朵里,周遭的一切變得越來越靜,漸漸的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他自己仿佛一顆沙粒,隨著風吹向遠方。
他沒有睜開雙眼,直接向女人沖殺過去,速度不快不慢,他迎著風,腳步堅毅,拳亦堅毅。
在距敵十步以內后,他才猛然睜眼,眼神里如有熊熊烈火,熾熱無比。
此情此景,讓幕煙塵有一瞬的失神,忘了曾幾何時,有人也是用那么熾熱的眼神,朝她沖殺而來。
一樣的年少輕狂,一樣的不知天高地厚。
幕煙塵往前輕輕遞出一掌,這簡單一掌卻不簡單,這一次她用了四分力,拳掌相對,輕輕碰在一起。
那一瞬間是安靜的,只有風呼呼吹過的聲音。緊接著一聲炸響,如雷打鳴。剎那間,狂暴的氣浪瞬間撲散開來,以兩人為圓心,方圓五十米以內的所有大大小小的花草樹木,盡皆腰折。
兩人交手的余波侵蝕而過,惹得整座樹林顫抖不止,葉如雨下。
而這并不是曇花一現,在這之后,不時又傳來幾聲碰撞的聲音,其聲之大,震耳欲聾。
……
……
回到家的黃詞一頭扎進自己的房間,看見在客廳里看著電視的媽媽也沒有說些什么。母女兩就像合租在一起的陌生人。而陌生人好歹也會客套的寒暄幾句。血緣至親的兩人卻是十分有默契的互相裝作看不見。
其實她們之間的關系本不至于此,也沒有發生什么大的矛盾。無非是生活中的一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很小,也很尖銳。
黃詞覺得媽媽總是把一點小事無限的放大,本來沒多大個事,好好說說什么都沒有了。可她就是抓著那一點不放,沒完沒了的絮叨。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即使明知道不該生氣,不能生氣,還是會忍不住的生氣。情緒壓抑到一定程度就需要發泄,然后就是爭吵,爭吵過后就是冷戰。
而黃媽覺得黃詞在那么一點小事上都是敷衍的態度,更何況大事了,再加上中年期的女人,總會有一些沒來由的焦慮,浮躁。什么事,不管再小,堆積在心中就像無數根針,扎得自己心疼。
兩人之間,總是多了些埋怨,少了些理解。
其實,兩人心里都有想要和解的意思,只是誰都不想先開口,覺得先開口就是先低頭,先低頭就代表這件事是自己的錯,所以誰都沒有開口,就繼續冷戰下去。
黃詞趴在床上,想要睡覺,卻怎么都無法入眠。腦子里又想起了顧晨夕,想起了他那淚流滿面,悲痛欲絕的表情。他看起來很難過,很傷心,沒來由的,她也覺得很難過,很傷心。
他抱得很用力,生怕一松手就失去自己。這是黃詞第一次被人緊緊抱住,也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在別人心中是不可缺少的重要存在。那種感覺很奇妙,很美好,雖然她知道,這一切都不是給她的。
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走了那么一遭,要是沒有一個人的心中,你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的話,那多慘啊。
學校里那些流言蜚語,說不在意是假的,她只是一個女孩,沒有那么堅強。只是她性格要強,什么事都喜歡自己扛,也不能說是喜歡,準確的說是只能自己扛。
她也想有人無論發生什么,都堅定不移的站在自己這邊,即使面對千軍萬馬。
可她朋友很少,而那種能掏心窩子的損友更少。她想和媽媽傾述,還沒開口歐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只有顧晨夕,雖然兩人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她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安全感。看著他那難過至極的臉,她忍不住的想要哭泣。她不知道為什么,就好像兩人是一體的,一個人難過,另一個人也難過。
所以,一整天她都高興不起來,心里總是有些煩悶,躺在床上的她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這一夜,她失眠了。
……
幕煙塵點燃一根煙,看著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顧晨夕,隨手扔給他一跟。
煙落在地,顧晨夕卻是沒有撿,準確說是不能撿。他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渾身上下就眼睛,嘴巴能動一動。
他瞪著眼干巴巴的瞅著幕煙塵。
幕煙塵沒好氣的罵道:“沒用的東西。”
說著,她坐在顧晨夕旁邊,把煙塞進他的嘴里,給他點燃。
顧晨夕抽了一口,忍不住一陣咳嗽。他面容扭曲的笑道:“夠味!”
幕煙塵不屑的哼了一句,沒有接話,只是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不禁若有所思。
整片樹林被他倆毀掉了一大半,無數樹木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原來郁郁蔥蔥的樹林,現在卻是一片狼藉。
臭小子,進步不小嘛。可這還不夠啊。
她扭頭看著顧晨夕,看見他即使咳嗽還是一口接著一口的抽著煙。看著他裸露的上半身,風陣陣吹過。
“不冷嗎?”
顧晨夕費力的轉過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她,昏暗的夜光下,一番在他看來異常激烈,在以前只有在小說里才會有的打斗過后,她仍是那么一塵不染,仙氣飄飄。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她總是這樣,漂亮,瀟灑得過分,讓人羨慕不已。不過現在看來,還有一分傻氣。這才讓她不至于那么的夢幻。現實中怎么可能有這種人存在呢?小說里才有。所以顧晨夕一度懷疑這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夢,他希望這是個夢,也有點不希望。
他用力的抬起手,輕輕在幕煙塵手背上拍了拍。對她施以一個自以為帥氣開朗的微笑。
女人略帶詫異的看著他,眼前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時候成長了,有了那么一點點男人的模樣,男人啊,有些事就該自己拿主意,一馬平川也好,荊棘遍地也罷,自己選擇的路,總歸是要自己走的。
只是這條路太長了,長到沒有盡頭。現實中,善始且善終的例子何其少?更何況那些不善始的了。
她有些擔憂的看著他,這是顧晨夕第一次看見她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如果少了些鄙夷就完美了。
他笑了,全身疼痛不止,心里卻暖洋洋的。原來自己還有人擔心啊,就是死了也值了。不過話雖這么說,他也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死了就會讓為自己擔心的人難過,自己本來就沒多少人擔心,他不想讓她難過。單就這一個理由,顧晨夕就不想死。
其實死亡的那一瞬間并不可怕,只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東西是他放不下的,那些在他看來,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放不下,你就會怕死。而那些不怕死的人,說來有些可悲,渾渾噩噩過了大半生,連一個比自己生命重要的東西都沒能找到,或者說已經失去,實在是可憐。
顧晨夕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我不會死。”
又對著幕煙塵輕輕道:“少抽點煙,女人抽煙老得快。”
幕煙塵出奇的沒有反駁,順從的掐掉,幽幽道:“不抽煙也不年輕了。”
顧晨夕沉默,滿帶灰塵的臉上劃過一絲黯然。抬頭望著夜空,有幾顆孤零零的星星掛在那里,一閃一閃的。
顧晨夕忽然想起了上課時,有老師講過,我們看到的星星,很可能已經不存在了,只是它發出的光經過很長的時間,穿越很遠的距離,最終照進了我們眼里。
因為大部分天體都離我們很遙遠,光速很快,但在茫茫宇宙中,又顯得那么的慢。我們在夜空中見到的星光大多是幾十甚至幾百萬年前發出的,其中有些星星早就不存在了。
就好像你收到一個老朋友寄的信件,而那封信是很久之前寄的,幾經周折,翻山越海才來到你的手上,你很詫異也很開心。歡天喜地的想著怎么給他回信,卻不曾想,他早已駕鶴西去,不在人世。
可是你不知道啊,可能當你知道他早已離世時,又是很久以后,又或者,你永遠不會知道。
人生短短不過百年,可也算一段有些漫長的旅程了,更何況幾百萬年,那有多長啊。
顧晨夕莫名有些傷感,閉上眼睛,不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