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會議大廳內,演講臺上的李力正慷慨激昂的發表著演講,意氣風發。
臺下半百左右,大小不一的官員正襟危坐,一絲不茍。
十多架攝影機全場拍攝,更有數十家媒體記者嚴陣以待,快門聲絡繹不絕。
李力的嘴角微微翹起,他昂首挺胸,俯視著所有人。他很喜歡這樣的場面,所有人都要仰視著他,不管他的演講多么的枯燥乏味,所有人都必須面帶微笑,使勁的拍著自己的手掌。
即使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他也很喜歡這種虛假。
這就是權利的美妙啊。
大堂里寂靜無聲,只有李力的聲音在四處回蕩。
而在一墻之隔的樓上,趙昊明,藍梅,大貓,小菠蘿四人并排站立,眼神里帶著殺氣的盯著前方那一群不速之客,做出御敵之勢。
眼前這群穿著黑色斗篷,臉帶牛鬼面具的人他們并不陌生,這些年里也與之打過不少的交道,絕大多數都是漂亮的勝仗。可奇怪的是,不管怎么殺,仿佛都殺不盡,他們的數量像是沒有一點減少,大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趨勢。他們兇狠,殘暴,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甚至還有一股子畸形的毅力,一旦被他們纏上,很難脫身,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讓人很是頭疼。
他們大多數都是黑潮通緝令上面的高危分子,是必須鏟除的異種,換在平日,不需多說什么,提刀砍去便是,但今天不行。
藍梅數次拔刀都被趙昊明制止。
“隊長!”藍梅急切的說,“李凡已經找到了,但晨夕一個人根本應付不了,我們應該速戰速決,然后去支援他!”
其他人也是摩拳擦掌,一臉的急不可耐。
但趙昊明仍然不為所動,一只手死死按住藍梅的手腕,眼神凝重的望著那群黑衣人。
不是他不想動手,而是不能動手,樓下就是會議大廳,坐著幾十名政府官員,還有無數的攝影機,記者。此時發生打斗,一旦被人發現,瞬間就會被傳到網上,以火箭的速度傳播開來,即使黑潮總部第一時間以鐵血手腕封鎖消息,那也是來不及的。這樣一來,所有的一切全都會暴露,異人,異能,超能力等等詞匯將會進去每個人的視野,世界也將因此顛覆,這樣的結果是他們承受不起的!
如果能瞬間解決敵人倒還好,只要沒人看見,加上現場清理得快,不留下一點痕跡,事后怎么說都由他們自由發揮,香菜會處理好一切,讓人挑不出毛病。但這可能嗎?
趙昊明無奈的搖搖頭,他突然懂了黑衣人此行的意圖所在,他們根本不是來搞破壞的,而是來拖住執法隊,不讓執法隊騰出手去支援那一邊,這才是他們的目的。只要他們不動,執法隊也不敢動,他們也就是吃準這一點,完全有持無恐。
正如藍梅所說,要顧晨夕一個人對付李凡,這實在是太勉強他了,他還只是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新人,第一次參加正式任務就叫他挑大梁,成不成功是另外一說,能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還是一個問題。
可為什么他們對我們的任務部署會這么清楚?清楚的有些過了頭。趙昊明眉頭緊皺,面色異常的沉重,他緩緩掃過所有人的面龐,拳頭緊握,洛洛直響。
他緩緩側過頭,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往外望去,在被云遮住的,看不見的高樓之上,才是這次任務的主戰場。
“晨夕,小心啊。”他暗自低語,眉宇間多一絲頹然,一絲無奈。
……
……
“這根紅線的盡頭連接的是李力吧?”顧晨夕說。
隨著那股氣流越來越濃郁,一根纖細的紅線若隱若現。
從李凡的心臟延伸,一直蔓延到云層之下,再看不見。
李凡并沒有隱瞞,緩緩點點頭。
“你的能力類似于‘詛咒’對吧?”顧晨夕說,“能遠距離致敵死亡。”
“只是……限制是什么?”顧晨夕抽掉最后一口煙,喃喃自語道:“強大的異能有,類似于神明般能力的傳說我也聽過不少,但你肯定沒到達那種高度。”
李凡笑著點點頭,對于旁邊這個本該是敵人的人,他卻并沒有太大的敵意,反而總能從他身上感到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多年沒見的老朋友。
可他沒有朋友,從小到大沒有一個朋友,無論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他永遠是游離于集體之外的那一份子,總是自然而然的被排擠,排擠到角落,無人問津。
對此他并不在意,像是有病一樣,他總覺得這樣才是正常的,要是有人突然闖進他的生活,說要和他一起吃飯,一起打球啥的,他反而會嚇一跳,然后渾身感覺不自在,全身寒毛乍起,如坐針氈。仿佛他的身體里就流淌著與別人不一樣的血液,天生就與其他人合不來。
兩個不同的族類又怎么能和睦相處呢?
他就像一個刺猬,用鋒利的倒刺保護著自己,但刺猬的刺也不是永遠堅硬的,當它沒有防備的時候,或者它認為你沒有危險的時候,它的刺就會變軟,不再尖銳,不再刺手。
而他的刺卻永遠不會軟化,永遠會刺傷靠近他的人。其他人不管再怎么優秀,再怎么出類拔萃,他總是不在意,甚至于有一些看不起。李凡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他天生骨子里就存在那高人一等的傲慢。好比于一個大學生跟著一群小學生上課,自然而然的會感覺到幼稚與煎熬,讓人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可現在的他卻沒有了那種感覺,至少在顧晨夕身上他感覺不到,久違的,他放下了防備,平和的與人交流。也許是要死了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死亡的臨近讓他放下了保衛自己的倒刺。
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他和顧晨夕應該會成為朋友吧。會一起坐著喝喝酒,聊聊天,像一對老朋友一樣,氣氛融洽且舒適。
可事與愿違啊。李凡側過頭看著不遠處像是在發呆的顧晨夕。心想,拜托大哥!你這是在執行任務,能不能認真點?
他無奈的笑了笑,鮮血從口中溢出。
“你是用了什么類似于秘法之類的法子吧,以此來強行提高你的血統純度。”顧晨夕悠悠道,“你之前的能力可沒這么強,而且一副油盡燈枯的樣子,你應該死了才對。”
李凡輕’嗯‘一聲,并沒有打算隱瞞,大方承認。
“他可是你爸啊!”沉默良久的江淮低吼道,“難道就不能……”
“閉嘴!”李凡怒聲打斷,情緒的猛然變化使他劇烈的咳嗽起來,邊咳邊大口吐著血。
“你懂什么,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評論我。”李凡嘶吼著,臉色猙獰如同野獸。
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凝重。
江淮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一股從骨子里散發出的膽怯壓迫著他的心臟,迫使他雙腿彎曲,忍不住就要跪下去。
一只手悄然捏住他的肩膀,硬生生將他提了起來。
顧晨夕跺一跺腳,真氣外放形成一個壁壘,緩緩圍繞在江淮身邊,瞬間,江淮身上的壓力驟減,恢復如常。
顧晨夕扭頭望向李凡,他已經徹底被猩紅包圍,那一根紅線從最初的若隱若現但現在已經非常凝實,在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異樣的光芒,一切都要結束了。
“最后還想問你一個問題,。”顧晨夕大聲道,“殺了這么多人你后悔過嗎?”
李凡愣了愣,像是在思考,臉上有剎那的失神,雖然距離很遠,但顧晨夕還是捕捉到了這一細節,他心滿意足的笑了笑。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接下來就該承擔起他的責任了。
說好的全力以赴,那就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顧晨夕從背后取下秋水,用黑繩綁起頭發。
然后輕聲對著耳麥說道:“我準備好了。”
耳麥那邊短暫的沉寂,接著傳來土狗的猥瑣笑聲,“等你好久了。”
在越城國際右側,相隔千多米的一棟大樓上,土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手中一把Tac-50狙擊步槍已經裝彈上膛,瞄準鏡中只有李凡的腦袋。
Tac-50狙擊步槍威力驚人,射程超過兩千米,是世界上射程第二遠的***,也是土狗最熟悉的老伙伴。
他所在的高樓雖然也不低,但比越城國際還是矮了好幾十米,而且距離粗算下來有一千五百余米。距離遠,又是在百多米的高空,風大,阻力強,這種條件下,即使只是間隔五百米,換做任何一個狙擊手都不敢保證百分百命中,子彈在上升的過程中會受到巨大的阻力,不出一百米,就會偏到奶奶家。
更別說一千五百米了,理論上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壓力山大啊。”土狗嚼著口香糖,懶散道。
他緩緩調整著呼吸,一呼一吸的節奏隨著呼嘯的風聲緩緩變化,最終融為一體。
顧晨夕取下耳麥,放進胸前口袋。
他抽出秋水,右手持刀,左手輕輕托起刀尖。身體微微下沉。
“退后。”顧晨夕對江淮說道。江淮還處在大吃一驚中沒有緩過神來,但身體還是下意識的往后退去。
顧晨夕刀尖對準李凡,李凡身上的猩紅氣流緩緩變化,變化成火焰,他整個人被火焰包裹,看不清表情。
只是合攏的雙手依舊沒有分開,臉上的皮膚在寸寸分裂,破碎。
顧晨夕閉上雙眼,等他再次睜眼時,全身氣勢隨即攀上頂峰,滾燙的氣流以他為圓心,四散開來,周遭的一切事物均被排斥在外。
他微微后仰,右腳猛蹬地面,下一刻如一支離弦的箭射出,剎那間已至李凡身前,手中長刀狠狠刺出,刀尖與氣墻猛然碰撞,一道道勁風橫掃而過!
顧晨夕還在加力,勁風如刀,在他臉上撕裂出一道道小口子,鮮血流出,他那件黑色風衣更是不堪,滿目瘡痍。
此刻是李凡氣勢最高的時刻,也是他防御最低的時候,這是他和他最后的機會。
刀尖漸漸刺透氣墻,顧晨夕一口鮮血吐出,他卻仍是不管不顧,全力扭轉刀柄,使刀口
朝下,然后猛的一劈,鋒利無比的秋水徹底穿透氣墻,一道青色罡氣如一條游龍般至上而下,肆意的橫沖直撞著,那道牢不可破的氣墻隨著一聲巨響被秋水一刀劈開!
濃郁的氣流爆炸開來,巨大的沖擊力沖撞著顧晨夕的身體,顧晨夕氣沉丹田,雙腳如鐵柱般牢牢釘入地面,原本平整光滑的地面被硬生生踩出兩個坑洞,裂痕如蜘蛛網般逐漸蔓延。
顧晨夕咬緊牙關不退反進!
李凡血紅色的瞳孔微微睜大,他略帶驚訝的看著朝他狂奔而來的顧晨夕,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大怒欲狂,甚至想要鼓掌喝彩。
這一刻的顧晨夕宛如天神,強橫的斬斷所有試圖阻攔他的枷鎖,他大步流星,所向披靡,只是手中的刀劍對準了自己。
李凡緩緩閉上雙眼,時隔多年,這是他距離復仇最近的一步,難道就要止步于此嗎?付出了這么多,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甚至于連那位對他最好的老人都死在了他的手下,死了這么多人,全都是為了今天,難道還是要以失敗告終嗎?他不甘心啊。
李凡的雙手死死的合在一起,嘴唇微微顫抖,“神諭……”
而在他的背后,一擊更凌厲的殺招已經悄然而至。在顧晨夕破壞掉氣墻的那一瞬間,幾乎是同時,遠在千米之外的土狗無聲的扣動扳機,在一道火光中,一顆小指母大小的子彈劃破空氣,極速射出。子彈在空中旋轉上升,眨眼間已經到了李凡的后腦勺,下一秒李凡的腦袋就會開花,對于自己手中這把***的威力,土狗很是自信,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畫面,嘴角微微翹起,只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徹底凝固。
這短短的一秒卻如此漫長,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子彈在空中旋轉,緩慢推進,距離李凡不過咫尺,不過下一刻,它卻沒有如愿的穿過李凡的大腦,而是迎面撞向了秋水的刀鋒!
顧晨夕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李凡身旁,本該穩穩斬斷李凡脖子的一刀,卻是……偏了一點,又恰好撞上了極速射來的子彈。
火光四濺,子彈巨大的沖擊力震得顧晨夕手腕生痛,秋水更是直接被振飛出去,落在遠處。
而原本瞄準李凡后腦勺的子彈因為這一變故,完全偏離了航線,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神諭,審判!”李凡輕輕說。
圍繞他全身的猩紅氣流從他身上剝離,連帶著還有他全部的異能,混成一團‘火焰’,帶著必殺的意志,順著紅線極速飛去,
……
會議大堂,正演講到高潮的李力瞳孔猛的一睜,他的心臟驟然緊縮,全身的血液瞬間停止了流動,他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眼,用盡全力張大嘴巴,卻仍是呼吸不到一點空氣。
這突然的一幕讓全場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是一臉驚訝的看著李力,此時的他像極了一個小丑,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表情怪異驚悚,在臺上左搖右晃,像是在跳舞,舞姿極其難看。
他胸口的紅線在此刻完全顯現,那毀滅一切的火焰,順著紅線,穿過墻壁,映在李力的瞳孔中,越來越大。
這一日,所有人只看見前一秒還在好好演講的市委書記,下一秒全身突然升起了血紅火焰,也是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晃過神來,尖叫聲,大吼聲,震耳欲聾,現場陷入一片混亂。
而市委書記李力,在全場的嘈雜聲中,一步一步,雙目無神的走向舞臺邊沿,像是被人操控一般。
他繼續往前踏出一步,重重跌下高臺。
李力,這位入官場十余年,如同坐火箭一般冉冉升起的一顆政界新星,未來道路更是一片光明的市委書記,全身化作灰碳,面目全非,死得不能再死了。
……
樓上,趙昊明等人看著退去的黑衣人并沒有多加阻攔,反而是樓下的慌亂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他們相視一看,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沒有人說話,場面陷入了沉默。
“各位,任務失敗了,李力……死了。”
耳塞里傳來香菜那略帶疲憊的聲音,直到此刻眾人才回過神來。即使事先已經有了準備,但聽到香菜的聲音時,趙昊明還是忍不住的瞳孔放大。
藍梅連忙問道:“顧晨夕呢?他怎么了?”
“別擔心,他沒有事,只是現在情況有些復雜了……盡快回基地吧。”香菜道。
藍梅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李力死了就死了吧,那種人渣死不足惜。
不同于藍梅的若無其事,趙昊明此刻表情凝重,一言不發。
事情還遠沒有結束,一場風雨正在趕來。
……
透支全部力量的李凡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隨著李力的死去,他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
他七竅流血,整個一個血人。
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老化。
站在他身旁的顧晨夕靜靜的看著,沒有說話。此刻李凡的狀態根本不需要他動手,不出兩分鐘,他就會自己死去。
李凡扭動著身體,動作很慢,可能一個用力,整具身體就會垮塌。
終于,他轉了過來,面對著顧晨夕,輕輕張嘴,“謝謝。”
顧晨夕聽不到,因為李凡只是張開嘴,并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他的聲帶已經損壞。
但顧晨夕知道他在說什么,撇嘴笑道:“別,說得好像我與你同流合污似的,我只是……砍偏了一點。”
“可惜啊,就差一點。”
顧晨夕拍拍手,一臉的惋惜之情。
李凡笑著,揚起的嘴角破裂成一個個小碎片,化作煙塵飛向空中。
“再見。”顧晨夕輕聲說。
李凡依然笑著,清風吹過,帶走了他。
……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不大,細雨綿綿。
顧晨夕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江淮在遠處靜靜凝視著他。
良久,顧晨夕終于邁動腳步,走過江淮的身邊,江淮正要發問,卻被顧晨夕揮手打斷。
“打住,別說,別問,我現在很累,想睡覺,有什么問題去問香姐。”
說完,大步流星的離開,臨走前不忘撿起秋水,他仔細的檢查著,慶幸道:“幸好沒壞,不然要被幕煙塵那暴力狂砍死。”
秋水歸鞘,他并不撐開做傘,而是重新背在背上,頂著小雨,緩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