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
海上潮,朝朝潮。春潮如雪秋露化霧。霜風雪,雨打露,千載離傷萬古惆悵,但為君故。
諸位看官,上回書說到這趙壑親至刑部大牢賜死小春兒,這便百感交集忍不住哭將起來,直至聲嘶力竭身旁的人才趕上前拉開兩人,驗過尸身畫押留證。趙壑跌跌撞撞出了牢門,只將后事兒交由刑部官員辦理,自個兒擦擦眼淚,一路便往宮中隆津殿來。
甫一入門,趙壑便大聲疾呼:“王弗居,你給我滾出來!”
周圍太監宮娥見情勢不對,都低頭匆匆退下了。王弗居打里頭兒出來便見趙壑雙目赤紅腫脹,分明是剛剛哭過,且看他面色蒼白嘴唇卻泛紅,雙手緊緊握拳兒全身顫抖不止,這便唬了一跳,不敢答話。
趙壑一見他出來,上前一把揪住王弗居的衣裳:“你害死了他!”
王弗居一愣:“誰?”
趙壑咬牙切齒道:“小春兒!”
王弗居不由退了一步,卻訕笑道:“小春兒是誰?我并不認得?!眳s又皺眉,“趙大人,雖則現下我是被軟禁在宮中,可好歹也是大王子的人,您這個樣子,不怕失禮麼?”
趙壑瞇起眼睛來:“我好意救你一命,你就是這樣兒報答我的?”
王弗居聳聳肩,嘴角一彎含笑道:“趙大人,多謝你救命之恩。”
趙壑盯著他道:“王弗居,你以為小春兒死了我心痛欲絕你就高興了?別忘了,他和你是一樣兒的人,他死了,下一個便是你!”
王弗居面上的笑掛不住了,趙壑松開手來冷道:“穆薩江在哪兒?”
王弗居扭過頭去,趙壑逼近一步:“不要說你不認識他?!?
王弗居干笑兩聲:“他…在北戎啊。”
“是麼?”趙壑哼了一聲,再走近一步,“你也清楚吧,他多半是死了?!?
王弗居不覺打個抖,不由退了一步。趙壑跟進一步:“王弗居啊王弗居,那麼多的例子,還沒叫你清醒麼?”
王弗居身子不由哆嗦一下,卻挺著脖子道:“趙大人,你想說甚麼?”
趙壑看他一眼,突然笑了。王弗居只覺著那笑陰森森的,全身如同泡在冰水中一般,牙關不由上下打架:“趙,趙大人…”
趙壑淡淡笑著:“王弗居啊,看來,你是不曉得我的手段呢…”這便瞇著眼睛湊近他面頰,“你可知道原先那些敢在背后說我趙家壞話的人是甚麼下場?”便又豎起一根指頭,“比如那個御史楊廉広吧,后來叫人參他為官不正有辱上司,胡言亂語禍亂朝政,我記得他是割了舌頭發配寧遠永世為奴;再比如那個工部的甚麼徐境棠,便是活生生扯成五塊,死在菜市口呢;還有——”
“趙大人!”王弗居已是面無人色,“你想恐嚇我?”
趙壑笑意更濃:“怎麼會?”這就拍拍他肩膀,“我只是好心提醒你,這朝堂本就是沒有是非公道的地兒,便是要恨得下心下得去手才能活著?!?
王弗居只覺著那兩下不是拍在肩膀而是打在心上,這就退了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多謝大人指點?!?
趙壑復又前行一步:“王弗居啊,你跟著哈乞薩呢便小心些,他是個二愣子,可不是糊涂蛋子。你那些手段甚麼的還得高明些,要是他看出來了,你怎麼死的我還真猜不出來!”
王弗居嘴唇一哆嗦,扯扯嘴角強笑道:“趙大人多慮了,我現下也不過是小小的男寵,這事兒還得多和大人你學學?!?
趙壑一瞇眼:“你便是諷刺我呢?”這就笑了,上前一步道,“那我可告訴你,男寵,也不是甚麼人都能當的?!?
王弗居本想出言,卻不知該說甚麼。趙壑這就哼了一聲:“就憑你,還差得遠呢。”
王弗居正想說話,趙壑又道:“論長相,你也不差;論心智,你卻差得遠了。便說你往北戎一行吧,大王子是叫你迷惑住了,可是蒙托爾的當你還是上了?!?
“那是…”王弗居氣結,“你不也是一樣?”
趙壑瞇眼一笑:“你真這麼想?若不是你和王太師定了這麼個上不得臺面的主意,我早就拿下北戎!更何況,便是我輸了頭陣,我還是堂堂的趙大人,我仍舊可以披掛上陣指點疆場!可你呢?別忘了,一開頭兒皇上不要你的時候兒,你就是個死人了!”
王弗居忍不住后退,卻腿軟,這就跌坐在地上。趙壑蹲下來俯身看著他:“弗居啊,你是聰明的孩子,知道怎麼選了?”
王弗居移開眼睛:“我…”
趙壑垂目輕聲道:“太師早就想跟我動手,可是怎樣呢?如你所言,我就是個男寵,可是我不僅是個男寵,我還是個大臣,我還是個將軍!所以太師再有道理,他也整不死我!因為皇上不能沒有我!”
王弗居一愣,趙壑低聲道:“你可想清楚了,如今能救你的,還是只有我?!?
王弗居強道:“甚麼話,我,我不過是關在宮里,我…再說了還有皇上呢!”
“沒錯兒,可不就是麼?”趙壑瞇眼一笑,“所以才要刺殺皇上,不是麼?”
王弗居面上變色:“你是說…”
“可是皇上沒事兒,我也沒事兒?,F在皇上要派我再上戰場,我要是輸了,你和哈乞薩一個都跑不了…我要是贏了,你的命就在我手里,你說,是不是?”
王弗居看著趙恩惠面上的笑容,配著他紅腫的眼睛,說不出的詭異,這就忍不住打個哆嗦,卻不由自主點了頭。
趙壑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臉:“好孩子?!?
王弗居舔舔嘴唇:“趙大人…那我該,做甚麼?”
趙壑看著他:“你說呢?”
王弗居低頭想了片刻:“可是趙大人,你不怕我騙你麼?”
趙壑看著他突然笑了:“弗居,你以為我不知道小春兒是誰的人麼?”
王弗居這便渾身凍住一般,半晌方垂下頭來,緩緩伸手抱緊自己。
趙壑立起身來深吸口氣:“知道怎麼做了?”
王弗居抬頭看著他,眼色復雜。趙壑居高臨下看著他:“你也別想太多,這不是甚麼道義公理,不過是,活下去?!?
王弗居一握拳:“趙大人,受教了!”
趙壑伸手拉他起來,嘆口氣道:“能離開這兒,便離開吧?!痹捯怀隹?,才覺著耳熟,便是小春兒和季頎都說過的,這就又想起小春兒來,忍不住又落淚。
王弗居看著他輕道:“大人對小春兒,當真是真心相待呢…也難怪,他甘愿赴死?!?
趙壑嘆口氣擦擦眼睛,正要說話,卻聽見外頭兒隱隱有人聲傳來,這便一推王弗居擠擠眼睛。
王弗居立即順勢跌坐在地上,口里喊著:“王子救我,皇上救我——”
趙壑一腳踢在他身上,便又一腳踩在他背上:“好個沒臉沒皮的小畜生,以為搬救兵就能留下你小命兒來?做你的春秋大夢!”說著便伸手拿了桌上茶杯就要砸下去!
“住手!”一只手伸來牢牢拉住趙壑的手腕,耳邊就聽這一聲大吼。
趙壑回過頭去,只見一身龍袍,那人怒目圓睜:“趙壑,你放肆!”
趙壑后退一步:“皇,皇上…”
皇上身后跟著哈乞薩,此刻哈乞薩大驚失色,不由自主跑過去扶起王弗居來,口里道:“你怎麼了?”
王弗居不知為何,心里一暖,握著哈乞薩的手不覺眼眶一紅,哈乞薩只覺著他手冰涼的,這便顫聲道:“他打你了?”
王弗居順勢滾進他懷里:“大王子,弗居也不曉得怎麼了…趙大人一來便是氣勢洶洶的,說要,說要…”這就說不下去。
趙壑哼了一聲:“我就是要活刮了你這小畜生!”說著便又要上前。
皇上皺眉拉緊他:“放肆!”
趙壑轉頭看著他,眼里都是淚水:“皇上,小春兒是他——”
“住口!”皇上一瞪眼,眼中卻是溫存,“朕曉得小春兒跟了你很久,你傷心也是難免,只是…他的事兒刑部都結案了,你還是…”
趙壑這就一頭撲倒皇上懷里放聲大哭:“皇上也懣的狠心了,明知是這事兒,還叫我,還叫我親手送他去死…我,我——”這便再說不下去,只管緊緊摟了皇上落淚。
皇上嘆口氣,伸手輕撫他后背,貼著他耳朵道:“朕便是錯了,你說要朕怎麼賠你吧…”卻又稍大聲些,“朕方才與大王子相商,此番出征,大王子原與你們同行!”
趙壑這就抬頭:“當真?”卻又狐疑的看眼哈乞薩,“他可靠麼?不會是蒙托爾的詭計吧?”
哈乞薩期的滿臉通紅,跳起來指著趙壑就道:“趙壑,我哈乞薩一直當你是有膽識的英雄,誰知道你真是個瘋狗,見人就咬的麼?!你,你氣死我了!”這就拉起王弗居道,“我們走!跟這種人,怎麼打戰?!”
皇上立時咳嗽一聲,拍拍趙壑的后背。趙壑亦是滿面愧色,上前打個躬:“大王子…趙壑今日失禮了,這就給二位賠罪。”說著便一拉衣襟當真要跪下。
王弗居忙攔?。骸摆w大人不必如此…”卻也紅了眼睛看向哈乞薩,“大王子,便是你心里當真不怪我麼?”
哈乞薩看眼皇帝,又看眼趙壑,抓抓頭道:“我,我…嗨,算了算了,你們聰明,就聰明去!反正你們聰明了,便也是我聰明了?!?
王弗居這就一笑,過去拉了他手。哈乞薩嘆口氣,便也笑了。趙壑看在眼里,瞇起眼睛也笑了、
皇上咳嗽一聲,眾人才誠惶誠恐躬身。皇上呵呵一笑,拉了趙壑到懷里:“你們就處著吧,朕也乏了,這就與趙大人一同去了。”
趙壑卻叫皇上捏得手心疼,面上卻也笑著:“是,臣隨皇上同去?!?
兩人這就走了,王弗居與哈乞薩送他們二人出門,互看一眼,哈乞薩紅了臉,王弗居心中一蕩,便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臉。哈乞薩不由自主摟了他,輕道:“你沒受委屈吧?”
王弗居一愣,眼淚便是當真下來。
趙壑出門前一回身正見這一幕,不由笑在心里,眼睛一瞇。
皇上拉著他手輕道:“你滿意了?”
趙壑看住他的臉冷道:“若我說不滿意呢?”
皇上哈哈大笑,突地打橫將他抱起來。趙壑一驚,卻又左右看去:“皇上,皇上!這,這——”
皇上貼著他面道:“你心里有氣,朕替你消了。你想定死了哈乞薩和王弗居,不也得謝謝朕麼?”
趙壑嘆口氣:“甚麼都瞞不過皇上。”
皇上便貼著他耳朵道:“不然憑你的性子,怎麼會突然發瘋?”說著就伸出舌頭舔他耳垂。
趙壑身子一抖,只得推他:“皇上,這大白天的…”
皇上凝視著他眼睛:“很快就是晚上了…”
趙壑嘆口氣摟著他脖子道:“可是皇上,微臣今日,實在沒這個興致…自然,皇上真想要,微臣也沒法子抗旨?!?
皇上卻抱著他緩緩往前走:“朕也只是想和你好好說說話,畢竟,你又要走了。”
趙壑這便嘆口氣,將頭靠在皇上肩膀上,眼淚終于暢快的落了下來。
諸位看官,這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預知后事如何,咱們下回“呼啦啦便做回轉轟隆隆天降甘霖”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