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轉身往回走去, 道:“姚兄,在下突然想起今日不是休沐,五皇子殿下怕是不能過來了。想和你們蹭個位, 可好?”
剛剛還說自己有事, 現在就換了一副面孔, 話里話外說著自己身份和他們不一樣, 這不就是明擺著挑釁嗎?
那個姓李的書生果然沉不住氣, 拍案而起,道:“我們這兒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姚玉苘微微皺眉, 林瑯卻是一臉笑意,道:“雖是廟小, 可我不嫌棄啊!”那李姓書生何曾見過林瑯這般厚臉皮的人?
姚玉苘起身想打圓場, 卻從突然聽見有人在喊林瑯, 林瑯轉身就看見謝老先生的孫子謝蘊意走來。
林瑯挑眉問道:“你來這兒作甚?”
謝蘊意笑道:“我爺爺說你最近忙著念書,叫我別去打擾你, 故而也不敢約你出門。卻又想著你喜歡聽這兒的李鐵嘴說書,可最近想是不能來了,便來替你聽聽,好回頭和你說說!”
謝蘊意是上一科的狀元,又是本屆科舉主考官的孫子, 他們自然認得, 一時間也不敢造次。
林瑯笑道:“今日不是休沐, 你怎么有空?”
謝蘊意嘆氣道:“你是閉關太久不了解外面的事情, 上一屆的一甲三人在翰林院的任期滿了三年, 現在我們還沒定要去哪,所以我才有時間出來?!?
李姓書生插話道:“在下山東李崠, 見過謝兄!”
謝蘊意事先看見林瑯這邊似乎有爭執,便過來解圍,又見這個李崠站著,便猜想是他與林瑯有爭執。便笑道:“我不過虛長你們幾歲,擔不得兄長二字。再說我不過是一個靠家里威信的紈绔子弟,哪里配得上你們尊稱我?”說罷便拉著林瑯走了,姚玉苘始終沒有說什么。
等林瑯他們離開之后,姚玉苘便和那群人分開了,獨自一人回了狀元樓。
林瑯輕輕捅了一下謝蘊意,道:“你怎么知道我們是為什么吵架?”
謝蘊意看了林瑯一眼,道:“我也是有過這一遭的人,哪會不了解?這些貧苦人家的書生,不是說他們不好,只是眼界著實不夠?!?
林瑯微微點頭,道:“你今天真的是特意過來替我聽說書嗎?”
謝蘊意故作驚訝的看了一眼林瑯,道:“你難道真的讀書讀傻了?我當然是有事才過來的,喏,你看那個是誰!”謝蘊意指向二樓,林瑯順著眼睛看過去,皇上!
林瑯驚訝的看向謝蘊意,謝蘊意輕笑一聲,低聲道:“還沒謝過你呢,要不是你,皇上今天也不會帶著我出來,屆時我就可以被調去一個好地方了!”
林瑯臉色不明,道:“不用謝我,你不是已經幫我解圍了嗎!”
謝蘊意微微推了林瑯一把,道:“這些話回頭再說,你還是先去見皇上吧!”皇上一直看著林瑯的方向,還招了招手。
林瑯無奈,硬著頭皮上樓了。
林瑯想要行禮,皇上卻道:“好了,不用多禮,過來坐吧?!?
林瑯也不回話,只坐得遠遠的,皇上嘆了一口氣,道:“還在生我的氣?”
林瑯搖搖頭,道:“不敢?!?
皇上笑道:“不敢?那就是還在生氣??!”
林瑯嘟囔道:“我哪敢,您可是皇上!”
皇上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好用,只略微聽到一下聲音,道:“說話大聲點,老爺子年紀大了,聽不清。”
林瑯哼了一聲,皇上知道他在耍小性子,也就不擔心林瑯還在生悶氣了。樓下的說書人上了堂,拿起木板拍了一下,說書開始了。
皇上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靜靜的開始聽那人說書,林瑯也翹起二郎腿,拿了一個橘子,一邊剝皮一邊聽。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說書的終于結束了,皇上睜開眼睛,道:“現在還生氣嗎?”
林瑯知道分寸,再說一個皇上都拉下臉了,他哪能不知好歹?便道:“本來也沒有生氣,是你自己想岔了的。”
皇上笑著點頭,便要起身,林瑯急忙上前扶起了皇上。皇上笑著拍了拍林瑯的手,道:“江南的事早晚有機會處理,朕定不會叫你委屈了去!”
林瑯點點頭,扶著皇上從茶樓出去了。
時間飛逝,轉眼間會試結束了,林瑯從考場出來后,睡了整整一天。柳絮本來一考完就想離開林府,可是林瑯卻說,等成績出來之后再做決定。柳絮想著自己妹妹的病還沒有好全再多呆幾天也好。
會試結果出來之后,林瑯果真奪下會元,而柳絮毫無意外的落榜了,原先鄉試時他就是墊底的,應該再等上一科才有把握,可是他心急為妹妹報仇,想著這科中了,也能在金殿上替妹妹討一個公道?,F在只能再等三年了,還好林瑯替他恢復了舉人的名頭,不然還得接著考鄉試,這就不知要多少年才能進京。
柳絮知道自己落榜后,就帶著病好些的妹妹離開了林府,啟程回自己老家,又和林瑯約了來年再見。林瑯送他離開后,就去找徒毅算總賬。
徒毅還是早早地就到了,林瑯來后直接質問道:“你說說,那天不來也就算了,還告訴老爺子!之前又一直瞞著我江南的事情!”
徒毅聽林瑯還愿意提起這些事,就知道林瑯沒有在意,便道:“我想著,在會試之前,你和老爺子還是和好為妙;至于江南的事情,不是我瞞著你,只是你當時昏迷,不知道十四十三的差事出了問題,牽連到了江南。”
原來林瑯離京前,十三皇子徒馫聽了林瑯的話,去求皇上給他一個差事辦,皇上便叫他和徒漓一道去賑災,兩人一路護著錢糧,一開始還好好的,后來這兩人沒有經驗,被人騙了,賑災糧款竟被人貪污了。偏生沒有任何證據,徒漓和徒馫只能回京求救,皇上便將事情交給了林如海去查,林如海果真是個老狐貍,一個月的功夫就摸到了瓜,只可惜沒有鋒利的刀能將瓜砍下。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林瑯反應江南鄉試舞弊,正好牽連到了那只瓜,林如海和皇上主張放長線釣大魚,故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暫時放過蘇達爾,只等來日。又正好借著這件事讓林瑯明白一些事情,便去信暗示徒毅不要告知林瑯任何事情。
徒毅自然服從皇上的命令,于是瞞著林瑯。
林瑯此刻才知道父親和老爺子用心良苦,也不怪徒毅之前的欺瞞。
徒毅眼睛里帶著笑意,道:“還沒有恭喜你這一科奪了會元,殿試之上老爺子定會點你做狀元的!”
林瑯擺擺手,道:“你在禮部做事,我問你,這一科真的是我做會元嗎?還是他們為了討老爺子歡心改的呢?”
徒毅眼神飄忽了一下,道:“那個姚玉苘的確不錯,只是沒有你厲害,這科第二也還屬實。”
林瑯搖頭道:“他的文章我見過,若論端莊的確在我之上,老先生一向喜歡穩重的文章,他應該比我討喜吧!”
徒毅卻也搖頭道:“話是這樣說,只是老先生教你多年,心里自然有些偏向你,那些翰林院的大人也更熟悉你的文風。”
林瑯輕笑一聲,道:“所以原先應該他是會元?”
徒毅擔心林瑯鉆牛角尖,微微皺眉道:“雖說是靠自己的真本事,但也總有運氣二字。就算不點謝老先生做主考官,任何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哪個不偏向你,熟悉你些呢?”
林瑯長嘆一口氣,道:“你說的是,只怪他命不好吧,要是再等一科,他一定會是三元及第之人,現在卻只能居我之下了?!?
徒毅見林瑯嘆氣,卻沒有懊悔的神色,也就放心了。
一天后,殿試便開始了。林瑯一早便去了宮門口等著,那些書生見林瑯來了,都圍了上去,奉承恭喜不斷,林瑯笑著應對了。
林瑯眼瞧著之前和姚玉苘一起在茶樓的那幾人圍著姚玉苘,眼神卻是瞟向林瑯,似是再說什么,姚玉苘臉色難看,卻不是對著林瑯這邊。
林瑯神色微變,笑道:“我瞧著熟人了,先過去打聲招呼,過會兒再聊!”那些貢士識趣兒散開了,林瑯便朝姚玉苘那邊走去。
那些山東貢士見林瑯來了,也就散開了,不過都散的不遠,姚玉苘笑著道:“恭喜林兄奪魁!”
林瑯見他笑得坦蕩,也笑稱:“不過運氣罷了,還未恭喜姚兄高中!”
姚玉苘淡笑道:“我在山東時,原想著自己能三元及第,不料自己還是差了點??磥斫窨迫暗谡撸橇中帜獙倭?!”
林瑯搖搖頭,道:“未必,世事無絕對,姚兄怎知自己不會奪得兩元?”
姚玉苘疑惑道:“此科狀元定是林兄的,不知林兄為何口出此言?”
若是之前,林瑯也會這么想,可是現在卻不肯定了。兩人也未曾細說,宮門便開了。
林姚二人的位置正好排在一起,一左一右,林瑯雖然經常入宮,可是沒來過這兒,也沒見過這景?;噬细咦堃?,內閣老相公們居眾臣之首,再往下就是六部尚書攜六部之人站在兩側。
殿試開始,眾人都開始提筆細思,那些大人們也開始小聲評論,這科里面有參加的子弟僅林瑯一人,故而那些大人都看著林瑯,向林如海夸贊他的兒子,林如海一直笑著,得意極了。
皇上聽了眾人的馬屁,也高興的很,見林瑯在磨墨,便讓戴公公下去替林瑯磨去了。
戴公公走到林瑯身旁,道:“林公子,讓老奴來吧?”
林瑯抬頭看向皇上,見皇上點了點頭,便笑道:“勞煩公公了!”
戴公公笑著應了一聲不敢,那些在林瑯后頭的人看見皇上特意將身邊的公公派下來給林瑯磨墨,心中驚嘆林瑯得寵,姚玉苘也瞧見了,不過沒有任何反應。
殿試結束后,便是評出一甲三人,皇上從大臣送上的十份卷子里挑出了林瑯,姚玉苘和聶苣的。
眾人都以為今科狀元非林瑯莫屬,也就不去掃皇上的性,說什么子不能越父的話。
不成想,皇上笑道:“瑯兒的文章確有狀元之才,但不如姚玉苘這篇端莊?,槂翰蝗缱鎏交ɡ煽珊??”
林瑯知道皇上是在問自己,便向前一步,道:“圣上評論自然是好的!”
皇上點點頭,又問向林如海,道:“林愛卿,你可曾為瑯兒取過字?”
林如海出列,道:“并未想過?!?
皇上摸了摸胡子,道:“朕卻是想過,瑯,從玉,良聲。漢代張衡有詩言‘美人贈我金瑯玕,何以報之雙玉盤?!槴\乃仙樹,意為珍貴美好之物,其花又以美為世人稱贊。朕便賜你‘玕’字可好?”
林瑯跪下,道:“謝圣上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