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樹梢, 賓客盡散,林家大門卻依舊大開,林如海捧著酒杯, 席地而坐, 像是一夜間突然老了十幾歲, 管家悄聲上前, 低聲問道:“老爺, 天不早了門可要關上?”
林如海恍惚間,以為是林瑯回來了,皺眉道:“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快些回自己待著才是正經。”
管家聽此, 便知林如海多半是醉了,嘆氣道:“老爺, 大爺還沒回來呢。”
林如海這才清醒了一點, 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也不知在笑什么,只道:“是了是了, 孩子已經長大了,哪里還會回家來,早不知去哪野了。”說著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接著道:“去把門關上吧,這孩子今夜怕是不會回來了。”
管家上前想要將林如海攙扶回屋, 沒成想林如海卻揮開了他的手, 道:“不用管我, 你自去收拾吧!我還沒老到走不動道的地步, 去吧去吧!”管家哪敢真的放林如海自己離開, 應了他一聲,又吩咐小廝跟著給他提燈, 防著林如海喝醉了不知路,尋不到回去的路。
林如海看有人跟著也沒多說什么,堅持筆直的走回了自己院子。管家瞧他那樣,便知醉的不輕,遂按照林如海的吩咐將門關上,安排人清點今日送來的字畫古玩,又讓人把屋子收拾了一遍,直到第二日太陽初升時才回自己房內小瞇了片刻。
或許是因為黛玉沒在賈家多待幾年的緣故,寶玉對她的感情并不深刻,也沒有真的為了她要死要活的,只頹廢了幾日,后因身邊周圍多得是鶯鶯燕燕,紅袖添香之人,遂將黛玉撒開手,自玩自的去了。
黛玉嫁至何家心中不免緊張,好在兩家是故交,也算知根知底,小兩口也不是盲婚啞嫁,雖不敢說是海誓山盟,可也是情投意合。何清晏又是一個知道疼人的主,家里頭也沒有什么不干不凈的人,更是一心一意的向著黛玉。人都說,婆媳關系難,可何夫人一早就看重黛玉,又因后來林瑯的事情,兩人也是交過心的,因此也不會給黛玉不痛快受。再說小姑子也是黛玉的手帕交,與她一向玩的來,得了黛玉這個嫂子還不知道怎么高興呢,哪會給她找事?
林何兩家的聯姻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不然依著林家如今在朝堂的實力,這唯一的嫡女在婚事上可不能隨便了事。古語說,高門嫁女,按照林家的條件,這高門不外乎是皇族了,奪嫡在即,把女兒嫁給皇子不就是意味著林家站隊了嗎?因此林如海再怎么說,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任何一個皇子,哪怕是奪嫡無望的皇子也休想討了黛玉去。要是低嫁了,林如海也不愿黛玉日后受了委屈,因此何家便是最好的選擇,雖說和皇室沾親帶故,可恰恰是這點關系皇子們也不好多說什么。
徒毅和林瑯說破了之后就帶著他回了自己府里,林瑯原是想家去的,畢竟今日黛玉大婚,府內瑣事繁雜,自己又跑了出來,雖說有賈璉幫忙招呼客人,可這瞧著也是著實不像樣。現下要是和徒毅回了慎親王府,等到第二日被他爹知道了,那豈不是要了他的命?做出這等事,還這么不知收斂,這雙腿怕是要給他爹打殘了不可,這回沒了黛玉在一旁替他攔著點,真有什么好歹,也全得自己受著。
可是當他到了家門口才發現大門緊閉,這管家當真連一個側門也不給林瑯留著,原是要去叫門的,可徒毅卻想把人拐到他那去,因此故作柔弱,佯裝憂思難棄的模樣。林瑯哪里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思,只是自己不爭氣,瞧他那樣委屈,便由著他去了,竟把他父親拋之腦后,只想著明日家去時再好生安慰,賠個不是。
李白有一首詩,當中有一句“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林瑯很明顯沒有想起這句詩,否則怎會過家門而不入,反其道而行,去了慎親王府?
論理說,黛玉年歲比迎春小些,奈何她今日都出嫁了,而迎春卻還待字閨中。原來是當日賈璉將迎春接回自己那后,雖多加教導并著她自己的努力,與原先在賈母處教養時的木頭模樣截然不同,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王熙鳳瞧著她那樣著實不適合去那些王侯之家與人勾心斗角,因此讓人留心了一些小戶人家,也好做個正室,日后腰板子也能直些。
這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家世人品都差不多的,眼瞧著今年年初便能成婚,誰知臨了臨了還生了變故,那家的老太爺沒抗住春寒,一場小傷寒便走了。這兩家的婚事也就只能推后了,鳳姐本想著女孩子的年華最是寶貴,為著迎春著想,便有了退婚的念頭。偏迎春察覺到了鳳姐有這個心思,說什么也不愿意退婚,擺足了架勢,非他不嫁!鳳姐見迎春這般有情有義,也就不為難她,不過也不能叫她吃了虧去,悄默聲的將此事透給那頭的知曉。人家也是正經書香門第出來的,原就是他們耽誤了姑娘,縱是人家悔婚,也是決無二言的,更何況人家還愿意等著,自然立誓此生不納二房諸如此類的話。
鳳姐聽了也不過是一笑了之,這一輩子太長,誰知道會發生什么變故,嘴皮子上下一碰,這樣的誓言要多少有多少,鳳姐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好名聲,既然人家立下重誓,她也不好阻止,便讓人又傳了出去。既動了手,鳳姐便想著能夠盡善盡美,本來迎春身邊的丫鬟只司琪是真正貼心護主的。
原也夠用,只是司琪年紀大了,看迎春在兄嫂那過得不錯,便有了心思,一日和迎春說破了,求了鳳姐的恩典,便家去成婚了。這么瞧來竟是不能用了,鳳姐本來還為了迎春的陪嫁丫鬟而煩惱,身邊的人也不知怎的都在為了此事爭奪,鳳姐瞧著便遲遲不開口,還是平兒念著當日的情誼,想著晴雯在家受苦,便替她向鳳姐討了這個差事去。
鳳姐也是知道晴雯的,原在寶玉屋子里當差,是個安分守己的,此番遭遇這等苦難,想來心性較之先前定更加穩妥,于是允了平兒這個恩典。晴雯這才得以從她兄嫂處逃了出來,這晴雯本就是一個烈性子,最是知道好歹,此番能夠出來自是要好好伺候迎春,鳳姐本就是個爽快性子,瞧了她也是歡喜的,略微□□了幾句便讓她跟著迎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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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薛家從賈府搬出后,行事便一直謹小慎微,瞧著比最開始來京時的暴發戶的粗鄙有了很大的不同。這一年年的過去了,寶釵也到了想看人家的年齡,只是她心性高,非要嫁到高門里頭去,那些好人家瞧她模樣性子好,雖說是個商戶,但做個小的勉強也是可行,寶釵原還不樂意做小的,還猶豫著,可自從那些人家知道她有個發配邊疆的兄長,說什么也不再聯系了。
這下子反倒連做小的機會也不給她了。這么過了幾年,寶釵也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遂不再挑剔,便求著薛姨媽去了一趟王府,求了她舅舅,在今科進士里挑一個家世略微好些,人品可靠,知道上進的也就可以了。王家不比林家位高權重,但也是手握重兵,京城里數一數二的人家,尋一個寒門小戶的做親戚哪里難得住他?
不過那些個讀書知上進的書生大多有著一股子酸儒的迂腐,縱使有王子騰這個舅舅做靠山,薛家還是被他們瞧不起,不說寶釵有個發配邊疆的嫡親兄長,只說這薛家為商便足以讓他們不愿娶她為妻。愿意娶的,也都是看著王家權勢,薛家富貴,并無真心為寶釵的,這么一耽擱,寶釵倒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意味了。
寶姐姐在家閑坐時,聽著外頭吹吹打打,還有鞭炮聲傳了進來,問了身邊的人才知道今日原是黛玉大婚,思及往日在賈家時,她并不差黛玉分毫,奈何為家世所連累,硬生生被壓了一頭,賈母瞧不上她這個商戶的女兒,就連寶玉對她的好也遠比不得對黛玉的溫柔小意。
不過是門第之差,怎就到了這個地步?她是人人求娶的大家閨秀,而自己卻是為眾人所不齒的商戶出身,至今都不得如意郎君!她哪里比她差了去?不過是投了一個好胎罷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日后還指不定怎樣呢!
寶釵這般想著,便有了別的心思,也不要什么青年才俊,不做什么正室大房,只求有能力有地位之人。雖是這么說,可王子騰哪能真的隨了她的意去?若真讓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嫁給一個老頭子做小的,他王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王薛兩家的女兒還要不要出嫁了?因此寶釵的婚事還是沒個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