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一路策馬而去, 此時天色昏暗,踏上歸途的人皆行色匆匆,低頭快走, 小商販也收拾起了攤子上的物件, 馬蹄踏過濺起的煙塵給他們的臉又裝飾上了一層保護色。
與林家的熱鬧不同, 賈家自從林瑯送了請柬后便不再安寧了, 寶玉自打那日知曉黛玉今日成婚后, 便一直瘋魔,哭著喊著什么木石前盟,什么錯了錯了。賈母前幾日還能好生安慰寶玉一二, 只是她年紀大了也沒這個精力陪著寶玉胡鬧,再者思及林瑯, 何清晏兩人和寶玉一般大, 可他們兩人卻早已是朝上拿得出手的新貴, 而寶玉還是在家中與那些個姊妹們一處胡鬧,著實有些不像話, 心里也是憋著一口氣便將寶玉推給王氏照料。
王氏近來的糟心事不少,雖說她不喜黛玉,可林家的風光她也是知曉的,若是能趁著此次黛玉大婚,去參加林家的婚宴, 憑賈家在京城的地位, 肯定能和一些舊日的姻親舊交重歸往日的交情, 屆時看老太婆還會不會把史家那個克父克母的賠錢貨當寶貝, 還要逼著我們家寶玉娶她!
原先王夫人將湘云視為一號打擊目標, 可現下瞧著寶玉為了黛玉竟這般癲狂,心里又氣又急, 雖說黛玉生的比那個史湘云好,家世門第也都相配,可那黛玉是何人所生?賈敏!那是她生平最恨的人,自打她嫁進這榮國公府起,這賈敏便一直與她過不去!這四大家族教導女子都是秉承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準則,偏賈敏得老國公喜愛,于是就連她的教導方面也是請了女先生好生教導那些個琴棋書畫。這樣一個才女哪里會瞧得上王氏這樣不通文墨的嫂子只認識幾個大字的女子,因此她也就和大房原夫人更為親近些,畢竟張家出身書香門第,這也就罷了,最可氣的是她后來還躥著賈母給賈政納了一個略通文墨的周姨娘!
王氏可不管這周姨娘是不是賈敏躥著納的,反正都是在賈敏這受夠了閑氣,又實在找不著人記恨,便將此事也算到了賈敏的頭上。王氏辛辛苦苦熬到了賈敏出嫁,之后聽她多年無子,聽她早逝,這種種好消息傳來,讓她好生安慰了一番,可沒高興多久,賈敏的女兒黛玉便上京了。要不是想著她來了賈家,可以隨時隨地給她揉捏,屆時也好報一報當年之仇,便歡喜的等著,沒承想這人還沒給她欺負幾下,林瑯便入京了。再后來,她的糟心事也就一件跟著一件的來了,賈府這個無底洞從王熙鳳那挪到了她頭上,這好生生的兒子也被狐貍精勾走了魂!
遇上發瘋的寶玉,王夫人也沒了法子,好在有個貼心的襲人勸著她,又替她照看著寶玉,不然這可叫她如何是好?王夫人就這么將安撫寶玉的事情交給了襲人,之后便沒怎么關心了,因此不知道襲人究竟是怎么安慰寶玉的。先前晴雯在的時候那些丫鬟想湊到寶玉跟前賣乖還得掂量一二,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承受的了晴雯的那張嘴。這下晴雯叫襲人弄走了之后,她們也就沒了顧忌,寶玉院子里本就是那種在漫漫寒冬也會春意盎然的景況,更別提此刻寶玉失魂落魄,正缺人殷勤小意的安慰,那些丫鬟就算爬不上寶玉的床也是拼了命的往他跟前湊。有這些人在,寶玉哪里還有心思惦記他的林妹妹,想什么木石前盟?
王夫人將自己打扮成移動的百寶箱后,便想著去林家展示一番,只可惜,林家一點也不想見到賈家二房,因此那日送去的請柬上明確的標注了是要大房和賈母去,這二房縱使厚臉皮也不會貼上去,讓林家把腳放到他們臉上踩。所以今日參加婚宴的只有大房的賈璉一家,這賈赦雖是一個老紈绔,但就屬紈绔最會察言觀色洞察人心,更何況是做了這么久紈绔的賈赦,在見風使舵方面上可謂是賈家數一數二的好手。這林家前幾年或許算不上什么一流世家,可隨著林瑯入朝為官,林家也就正式踏入京城一流圈子并且在里頭站穩了腳跟。
先前受了林家的提拔,賈璉在朝堂里謀了一官半職,后又因為他自己爭氣,和官場里的那些只顧著撈錢的官員不同,這賈家雖不比老國公爺在世時的風光,可也不是缺錢的主。更有的是因為大房把整個爛攤子全部都推給了二房,不論什么虧空,全都是由二房擔著,雖說不能分家,在錢財上有所缺失,可是沒了這么一個爛攤子,鳳姐也就不用拿自己的嫁妝去填那個大窟窿,她本就是能干精明的人,又怎會讓自己爺們在外頭斷了銀子使?
有錢在后頭支撐著,賈璉又是在林如海手下呆過一些日子的,做事自然清醒,哪里會讓人抓著自己的把柄去?這般小心敬慎著,并有著林如海和王子騰在一旁保駕護航,尋常官員輕易之下哪里會和這位國公府的嫡子過不去?
因此賈璉這幾年過得可謂是順風順水,就連精氣神也與先前大不相同,林瑯先時見到賈璉差點認不出,或許正是瞧著賈璉才讓林瑯明白了世事難料四個字。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樓塌了,今日他不愿,來日后悔的指不定是誰,又有黛玉上花轎前的那些話,林瑯更加放開了自己,其實他真的還是個孩子,不需要承擔這些,只是往日種種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掩蓋了他的本性,變成小心敬慎,遇事猶豫不決,做事舉棋不定的人。他其實也是想要一個陪他走過漫漫長路的人,歷經人世風霜雨打,回首時,這個人一定在他的身后,哪怕此時已經燈火闌珊,但只要他在,自己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說他什么都好,矯情做作也好,虛偽卑劣也好,說到底他其實只是想要這么一個人,這輩子雖然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嘗試過,沒有得到,可和他相比,他最想要的還是他。因為是最想要的,所以膽怯,所以小心翼翼,所以只敢遠觀,所以,他不想做那只飛蛾,撲向光明后灰飛煙滅。
可是師傅教導的不是膽小退卻,而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兒時嘲笑那些在他爹手下為官之人膽小如鼠,不曾想如今自己為官不過幾年,竟變得這般膽小怕事,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別?難怪他爹會恨鐵不成鋼,難怪他會讓人隨意誣陷,他林瑯哪里是這樣的人?
策馬而去,看著瀟灑,實際頂著寒風,遇到的風刃足以摧毀一個人的面具,但這風也將人越吹越清醒,褪去先前的燥熱,沖動,林瑯也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見到那個人要說的是什么,日后要面對的是什么。
守備森嚴的慎親王府第一次讓林瑯感受到了忐忑不安,畢竟他是來帶走這府里唯一的男主人的心,并且從今往后這個府里不會再有女主人出現。這么想來,還真是有些對不住圣上了,可是此刻也顧不得那些了,林瑯放下手中韁繩,跑去門口,卻被告知徒毅已經兩日不曾歸家,一直在煙花之地玩樂。
林瑯聽到這,火上心頭,臉上仍是微笑著問道:“管家可知你們爺這兩日去哪消遣了?”
那管家笑的狡猾,道:“雖說人不風流枉少年,可今日是令妹大婚之日,公子這個做哥哥的怎么好去那些地方游玩呢?”
林瑯微微尬住,道:“咳,我就是好奇冷面親王怎么會去那些花街柳巷,還夜不歸宿。。。”
管家也不為難林瑯,淡淡笑道:“公子自己或許心知肚明,不需要老朽多言,還是快些去瞧瞧,說不準便錯過了好戲。”
林瑯聽這話,心里一慌張,道了謝便再次策馬揚鞭而去,心里隱約知道徒毅或許是在哪里。整整兩天夜不歸宿,怕是什么都該發生了,林瑯也不知道此時過去會看見什么不該看到卻又無比正常的畫面,可要是不去,怕此生都會留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