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裡冷冷清清,只有幾個人正低著頭往籃子裡挑東西。音響好象出毛病了,平常塞滿耳朵的流行音樂聽不見了,只有一陣一陣電流的噪音吱吱響著。
我定定神,朝服裝區(qū)走去,因爲(wèi)在空蕩蕩的超市裡我只覺著陰森森、冷颼颼的。服裝區(qū)倒是掛了不少衣服,可走進一看都是舊衣服,撲鼻一股子黴味,有些上面還粘著血跡,我嚇了一跳趕緊走開了。
我跑到食品區(qū),想找點吃的,因爲(wèi)我實在是餓了,肚子裡直翻騰,幾乎能覺到我的孩子在肚子裡,閉著眼張著兩張嘴四處咬著。奇怪的是,貨架上擺著無數(shù)的東西,可都是空盒子、空袋子,我生氣了,每個袋子都捏一捏,每個盒子都打開,我就不信找不到一點吃的。
捏著一個袋子裡有東西,打開一看卻是一個毛快掉完的雞毛毽子。看著眼熟,想了一會才認出來,這是小時候我自己做的,縫包銅錢的布時,因爲(wèi)找不到媽媽的頂針,手還被針狠紮了一下?,F(xiàn)在那布早爛了,露出的銅錢已滿是綠鏽。我感傷了一會,把毽子又裝好放回去了。
終於拿起一個盒子沉甸甸的。我暗自一陣高興,急忙從架子上拿下來,小心翼翼打開。
盒子裡裝著一隻貓。是我上初中時養(yǎng)過的一隻貓,因它毛色雜亂,就起了個名字叫醜醜,也叫臭臭,我做作業(yè)時趴在我肘邊,我睡覺時趴在我枕邊。這名字看來真是起對了,因爲(wèi)一打開盒子,撲鼻是一股惡臭,貓的身子已爛的只剩下纖細的骨頭,可頭似乎還好著,並且朝我轉(zhuǎn)了過來,喵的叫了一聲,作勢就想往我懷裡撲,嚇得我一下就把盒子扔了,轉(zhuǎn)身就跑,朝另外幾個購物的人身邊跑。
迎面走來一人,他挎著籃子,面色陰沉,鼻孔裡還吊著一根氧氣管,用膠布粘在人中上,大象鼻子一樣甩來甩去。我趕緊轉(zhuǎn)到另一邊,一個小夥子正在音像架旁挑CD,一邊仔細看著一盤CD的封面,一邊用手捂著肚子上的傷口,血順著他的褲腿,在地上已滴了一大片。
我又逃到另一邊躲到角落裡,一邊害怕一邊想起他。一想起他就想哭,可我硬是忍住了:你躲起來不理我了,好。離開你我也能行,離開你我也不害怕。正給自己鼓勁呢,忽然就感覺有一雙眼睛,正在暗中注視著我,扭頭一看,隔著一道貨架,空隙裡露出一個男人的臉,他正斜臉看我並衝我微笑著。
他小聲說:唉,我以爲(wèi)一腳油門就超過去了,誰想那王八蛋突然一拐!媽的你看我這臉。
他用手指著臉,轉(zhuǎn)過頭來,那半個頭已血肉模糊,上面還扎著些碎玻璃。我一邊哭一邊跑開了。
那半天裡我就這麼跑來跑去,暈頭轉(zhuǎn)向地找不到超市的出口。”
她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又接著說下去。
“好容易找到了大門,我急忙衝了出去。
街上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捲起無數(shù)的紙片、塑料袋在空中漂浮,這風(fēng)不是一陣陣的,而是持續(xù)地颳著,無窮無盡地颳著,象一條寬廣的路伸向遠方。
我在風(fēng)中無力地斜著身子,不知該往何處走,正茫然間,忽見一輛公交車緩緩駛近,沒有車號也沒有站名,可我還是幾步跳到了車上,我只想盡快離開這兒。
車上只有司機和後面的一名乘客,天哪,這個司機不知個子有多高,他蜷縮在座椅上,後背能碰到車頂,脖子象蛇一樣向前伸著,臉貼在玻璃上,我上車他連看也沒看,只是伸手一按報站器,那機器早鏽成一個凹陷的鐵盒,象我小時候用過的鐵皮文具盒,四面翹起,他按下去只有彈簧咯吱響了一聲。我好容易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找到投幣機正準(zhǔn)備塞錢,隔著有機玻璃就看見機子裡,一些揉皺的零錢間,有一個人頭,仰著的臉白得象紙,雙眼緊閉,幾枚硬幣掉在他微張的嘴裡,人頭下露出部分脖子和肩膀,是一個人,正卡在狹小的投幣機裡。我舉錢的手僵在空中,象被推了一下似的退後幾步,看著司機,他只顧呆呆地看著前方,毫不理會我,我連喊了幾遍:師傅!他都置若吂聞,只顧轉(zhuǎn)那個滿是黃鏽的方向盤,隔一會按一下報站器,讓那彈簧嘎吱響一聲。
我向車裡走去,走到後面那個乘客身邊,那是一個老婦,她好象睡著了,頭仰在椅背上,她的嘴大張著,牙上落滿灰塵,脣上長著黴斑。隨著車窗外的風(fēng),她嘴裡象哈出的氣般,飄出幾縷白色絲線,一隻肥大的黑紅色蜘蛛跟著從她嘴裡爬了出來。我捂著嘴從她旁邊退後,似乎是怕驚醒她。胃裡一陣陣翻騰,我使勁忍住,忍得眼淚都出來了。我小心翼翼地一毫米一毫米地移開,剛退到她側(cè)面,突然,那緊閉的眼睛睜開了,直直地盯著我!我叫了一聲,被身後的椅子絆住腿,倒在了地板上,這一躺下才看見,車頂上血淋淋畫著一個箭頭指向前方,寫著三個紅字:火葬場!
我一滾到了後門跟前,那門沒有關(guān)嚴(yán),門扇哐啷啷地擺著,剛爬起來,一隻手從身後按在我肩膀上,回頭一看,一張蒼老的臉正貼著我的臉,是那個老婦!花白的頭髮被風(fēng)吹起,一撮撮脫落下來,樹皮般的臉上,兩隻眼大睜著,眼裡卻空著,能透過腦腔看見她身後的車窗,嘴閉上了,脣間是蜘蛛毛茸茸的腿抽搐著。我尖叫一聲,一頭撞向車門,從車上摔了下來。
我在地上滾了很遠才停下來,摔下來時我下意識地用雙手護住肚子,因此把臉?biāo)さ貌惠p,好半天才坐起身來,摸摸臉我放聲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才止住。我慢慢爬起來,四顧茫然。還好沒有什麼大傷,還能走。護路樹的枯枝間閃出一個大牌子,那邊就是地鐵站,我拖著腳慢慢走去。
車站裡倒是有些人。我稍稍安下一點心,先在門廊的不鏽鋼裝飾板上照照自己,天哪!這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