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燈發出的嗡嗡聲.
我等了好一會,仍只有靜.我的心跳開始急促起來,是什麼停在了門外?
我爬起來悄悄走到門口,抓著門把手卻不敢開門.似乎聽見了壓抑著的呼吸聲.
我搖搖頭,那只是我自己顫抖的呼吸聲.
我鼓足勇氣,猛地推開了門:門外空蕩蕩的.可聲控的樓道燈卻亮著,這昏黃的電燈一直亮著.我走出門,在樓道里四下看看:什麼也沒有.我轉身回來,門半閉著,用手一拉卻沒拉動.
象被誰在裡面拉著.
我的手抖著,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就這樣靜靜地僵持著.
咬了咬牙,我用力一拉:門後空空.我貼著牆小心地一點點蹭進來,仍讓門大開著.
房間裡一切照舊,小慧的包扔在沙發上,點點的長毛熊掉在門邊,保持著我家的一貫傳統:亂.
小慧曾這樣評價我和點點:一個是豬八戒,一個是豬八戒的耙子,讓家裡的每一件靜物都深受其害.或者是:兩個渾身長滿倒刺的人,除了鉤不住空氣,在每一件東西上都留下爪痕,象一高一矮兩棵仙人掌,栽在她墨西哥沙漠般的家中.
她總是圍了件舊圍裙,拄著拖把,痛心疾首地說我們倆.她的長髮凌亂,也象個倒立著的拖把.
點點是好孩子,這時候就會站在原地,用手指著扔得滿地的玩具:都站好!自己排隊回箱子裡去!
而我則閉上眼睛:啊,一切都遠了.
然後我倆會轉移到另一個房間去.讓那個有潔癖的女人祈禱去吧.
亂,其實是每個家庭的傳統.夜深人靜時,角落裡會爬出許多奇形怪狀的蟲子,各自忙碌著,而你正熟睡著,臉龐安靜如昭陵前倒在草叢裡的石像,再不會醒來的班駁的石像.扔在牀底下的兩隻鞋,一隻會怯怯地靠近另一隻.櫃子會斜靠在牆上,翹起兩隻木頭腳.日曆上擠著那麼多間斷著的日子,照片上落著那麼多擦不完的灰塵.因爲散熱,電視機的外殼時不時會響一聲,機箱內的黑暗中,靜靜擠坐著剛纔劇中的角色.牆時不時也響一聲,被封在空心磚裡的一隻蟲子,仍能緩緩移動,只是已殘缺不全,象只能在回憶裡找到的一個人.門時不時也響一聲,許多遊蕩的鬼魂用灰白色的手指敲一下門,然後遲疑地等著.冰箱裡的雞蛋時不時也響一聲,一隻雞雛試圖啄開蛋殼,卻只能無力地垂下還未成形的頭.夢裡時不時也響一聲,那是已重複多年,漸漸枯乾的時間,摺疊或者展開的聲音.
此刻,卻似乎有一點異樣.我緊張地四下查看著,想弄清是什麼發生了變化.
燈仍亮著,那嗡嗡的電流聲卻沒有了,靜靜地亮著.
燈光卻開始一點點地昏暗下來.
怎麼回事?我揉揉眼睛,再睜眼時看見:從那燈罩四周垂下些黑色的東西.
是頭髮.正顫顫地生長著.我一步跳到牆邊去按開關,啪!燈滅了.房間裡暗下來,只有一片月光斜映入窗.
月光正照亮那頭髮,溼溼地泛著光.我擡起頭:長髮上是一張倒懸著的臉,臉色慘白,面目模糊.
我張大嘴,使勁地按下開關,啪!燈亮了.眼前空空,頭髮不見了.可這是什麼?燈下的地板上,有幾點觸目的紅色,那是從頭髮上滴下的血!我的手抖著,不由自主又按了一下,燈滅了,房間裡暗下來,不見了那片月光,因爲一個黑影擋在了我的臉前!
我叫了一聲,扭頭往門外逃去.樓道里的燈滅了,我摸著牆,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去.在三樓拐角卻摸到一個軟軟的身體,靜靜站在樓梯上,我猛地一推,那身體無聲倒下,我奪路而逃,在二樓拐角又摸到了那個身體,仍悄悄站著,我又是一推,在一樓拐角卻又被那身體擋住了,月光鋪進樓門口.離我只有一米遠近.那身體又被我一把推開,撲倒在月光裡,那蒼白的臉上,眼睛大睜著,無聲地磕在水泥臺階上.
是小慧.已衝到樓門口的我差點栽倒,用手撐著牆,腿卻抖抖地站不住了,順牆溜到了地上,張大嘴卻喊不出聲來:小慧,你是人是鬼?這一切是夢是醒?
身後的樓道靜悄悄的.我猛然轉身,一邊往回爬一邊在地上摸索:小慧!我沒有怕你,我的小慧.
小慧不見了.只摸到了一隻鞋.
我抓著鞋兩下爬進月光一看:是點點的涼鞋,我在崖下找到又丟在那兒的那隻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