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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如果你在月球上,坐在嫦娥院子裡的石凳上,用嘴吹開雲朵往下看,你會看見,路是大地裸露的白色骨架,可你沒去過嫦娥家,所以看不見,只能在這路上一天天把自己磨短,磨成粉末,最後塵歸塵土歸土,留一點記憶給身後兩三代人,然後徹底消失,沒了!

可是路在。即使把它踩到地下,踩到黃泉,它還在,它在正午或深夜時舒展開來,攤開它收集的腳印和鮮血,欣賞著,把玩著。

這條路突然矯情地叫了一聲。這聲輕喊,只有麗紅聽見了,她循聲望去,在樓下的樹蔭裡有一女子,扶著樹站著,正擡頭看著她。

這是誰呀?從來沒見過。麗紅站起來細細打量,長得真是不錯,可是臉色極差,長髮散亂,怪摸怪樣地頂個髮夾,瞧她穿的這身衣服!哎呀,不會是個瘋子吧?她這麼盯著我幹什麼?

此地因爲偏遠,經常有別的縣市逢到節假日,或搞什麼重要活動前,把城裡的瘋子流浪漢集中一車拉上幾百裡,扔在這兒。爲了禮尚往來,等這兒的瘋子達到一定密度了,也集中一車給他拉回去。這種人才交流已延續多年,所以本地人見識了各種各樣的瘋子:有一回來了個一米九的壯漢,英俊魁梧,長髮披肩,跟古力特似的,就是不愛穿衣服,有一回來了箇中年藝術家,把兩手舉在嘴前比劃,用鼻子模仿吹喇叭,吹一剪梅,我的中國心,給一根菸吹三首,不給煙也吹三首。還有個年輕女瘋子,手執假花站在路中間怒目而視,所有的小夥子經過時都自覺地低下頭,還有個穿長袍的歌手,手執長鞭在路邊甩,高唱馬兒呀,你慢些走慢些走,正值上班時間,上班的人流從他旁邊緩緩經過,唉,說不盡說不盡,不由讓人感嘆,這人好著時都一個樣,自私小心,一瘋可就千奇百怪了,真不知哪樣更好些。

麗紅不敢看了,想坐下來繼續織毛衣,這時她聽見那個瘋子在喊:麗紅!麗紅!

是在叫她。雖然聲音是那麼的低啞無力,她還是聽見了,只見那女子正朝她招手,還忙亂地比劃著。

眼皮又不是鬆緊帶,麗紅就這麼直直瞪了我一個多小時後,終於累了。

一開始她不相信我,揮舞著幾塊零錢要趕我走,漸漸地不往門外推我,開始注意聽我說了,漸漸地瞪大了眼看我,漸漸地不見眉毛了。

我鑽進廚房吃了喝了,揉著肚子出來一看,她還站在原地,保持剛纔的神態。

我鑽進臥室對著穿衣鏡擠眉弄眼了半天,出來一看,她還是那模樣。

我有些擔心。從小到大撿一些事一說,不由她不相信是我,可就是別把她嚇傻了。

有一些事只有我倆知道。比如說當年建偉追她時,她答應他的前天晚上,突然把我叫出去,一言不發走了一路,也沒說有什麼事。搞得我摸不著頭腦,只好說笑著:建偉天天在你家窗底下站崗,一會回去得把你圍巾借我圍在臉上,小心那小子吃醋打我。她只是低頭走著,最後突然說:回吧。就回去了,以後誰也沒再提過。可我一直記著,不知爲什麼,就象記憶裡的一段空白,有一點說不出的悵然。

我走上前,用手在她眼前晃悠,她卻視而不見,繼續瞪著眼,張著嘴,能看見齒間的一根芹菜絲,在喉中呼出的氣流中搖擺著,好象在找自己的殘餘部分,好象在喊:慘呀!

房間裡很靜,去年留下的一隻老蒼蠅從角落裡衝出來,嗡嗡地喊:我是飛機!

我腦子裡也在嗡嗡地轟鳴著:麗紅呀麗紅,你一定要相信我呀!剛纔回家,只有小慧和點點在家,小慧把我趕了出來,我越說她越氣,要等陳逸辰回來問個明白:在一塊鬼混多少年了?什麼都給人家說了!她現在正站在窗口,一邊哭一邊咬牙,一邊等他回來。我一點勁也沒了,幾乎是爬到你家樓下的。你得相信我,然後去說服小慧,我瞥了一眼牆上的表:快六點了。

再過一個鐘頭天就黑了。他會回來的。

我不停地暗暗說著:冷靜。此刻著急只能壞事,給她時間讓她相信我。冷靜。

我坐下來閉上眼,想讓自己休息一下,可眼皮怎麼也合不嚴實。

乾脆睜開眼一看,她坐下了,低著頭用雙手捂著臉。

她終於開口了:“我眼睛疼。”

好一會,她才擡起臉,她的眼睛有些紅。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抓著自己的花衣服。

她眼中是深深的憐憫。

我鬆開衣服,左右看看,嘴張了幾張,笑了。

我笑著說:“我現在這樣,你,你不害怕嗎?”

她默默看著我,走到我面前,停了停,然後一把抱住了我。

我有些不習慣,正要掙扎,她卻鬆開了,掏出手機給建偉打電話。

她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就差探身到陽臺外了,可就是打不通。

幾乎能聽見手機裡那個電腦合成的女聲:對不起,無法接通。對不起,無法接通。

這聲音突然變大了,它焦躁地嘶聲喊著:無法接通!

啪的一聲,麗紅合上了電話,她皺眉瞅瞅,又看看我說:“這破電話!我又沒按免提,嚇人一跳!”

朝我一揮手:“走!”一轉身出門走了。

等我艱難起身挪到門口,聽見她的腳步聲已到二樓下了。照這個速度,等我到了樓下,她都環球一週回來了,還能帶回四個不同膚色的孩子。

沒事,我有辦法。我一手扶門,一手按膝,彎腰喊著:“麗紅!麗紅!”聲音一顫一顫的煞是好聽。

話音未落,麗紅已站到眼前。這速度,唉,一棵奧運會的苗子,栽到廚房裡了。

她一言不發抓住我胳膊,把我踉踉蹌蹌地拉到樓下。

正是黃昏,殘陽如血,染紅天地。

這光芒每天澆灌著人的眼睛:這兩顆黑色的種子,在身體里長出藤蔓般的血管。

正是春天多風的時節,外面風很大,把兩個人都吹得有些斜。

這風從內蒙而來,沿著陝北的溝道呼嘯而下,橫貫八百里秦川,到陝南被一堆石頭擋住。

所有的風都認得那堆石頭:秦嶺。

所有的高山上,落的都是異鄉的土。

逆風而行,長髮如旗。我和麗紅瞇著眼看看,抿起嘴互相點點頭,牽手而行。

秦地人說話多音重字簡,多因風沙所致,此時若說話羅嗦,易被吹成歪嘴。

如果有話非說不可,須先四下看看,找一美女凝視三秒,根據她頭髮的飄向判斷出風向,然後站於上風處,吼上幾聲。

否則別人聽不見。

因爲四下裡只有風聲,在這無邊的荒原上呼嘯。

風聲裡只有我倆在路上走。這個時節大家都在家裡,吃著相同的晚飯,區別只在鹽放的輕重而已。吃完晚飯,老年人都在默默地看電視,年輕人都在默默地打麻將。夜深人靜時,有的電視仍沒有關,忽明忽暗的屏幕前,一張睡著的蒼老的臉,口水沾溼了沙發。夜深人靜時,有的麻將攤仍沒有散,忽而一聲怒喝:碰!迴盪在溝道間。

這個近萬人的工廠分散在數個溝道里,有的分廠相隔近百里。在這個溝底,只有兩個車間和一個家屬區,這個小區也只有幾棟家屬樓,一個地攤式的小菜場,一個商店一個飯館,一個修自行車的兼顧補鞋配鑰匙修雨傘。曾經有個外來戶不服氣這種單一的格局,擅自在家屬區又開了個商店,懷著香車美女的夢想,幹著兢兢業業的行當,可漸漸的,每夜都聽見他的錢箱裡有響動,打開一看,皺巴巴的幾張大頭票在哭,真的,錢在哭,它們孤單。他長嘆一聲,退了門面走了。現在他在西安,租住在一家銀行的隔壁,他說晚上睡這兒踏實,他還說:寧可人吃苦,別讓錢孤單。那天生是羣居的東西,落了單養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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