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在看文稿的這幾天,還常常在酒吧裡遇見他。我問他怎麼總是喝酒,他不直接回答我,而是照舊遞過來一支菸。
看著我把煙點燃,他才說:“我覺得自己處於一種回不去又走不出的狀態,於是想用喝醉來麻痹自己。可是呢,醉了還要醒,於是醒了就還想醉。其實所謂煩惱,是想獲得不可能獲得的東西,或者獲得的是你不想獲得的東西。”
我問他們現在是否還有聯繫,他說沒有。他胖胖的臉,卻是薄薄的脣,脣間的香菸,在暗色調的酒吧裡一明一滅。我想,菸圈會隨風消散,可是一段刻骨的記憶卻很難隨時間淡去。就如同有些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裡,是黑夜的流星,滑過之後就再也沒有痕跡;而有些人,卻像落下的隕石,在你的土地上打下深深的傷痕。
我知道他是在這種環境裡尋找療傷的良藥,也知道這只是一味苦藥。
每次告別,他都是淡淡的一聲再見,沒有過多的言語。我們也從不留什麼聯繫方式,因爲我們似乎很默契,只要找他,就是在這家不大的酒吧。他希望超脫地對待一段感情,卻在酒吧裡不見天日。
6
高中的每個星期只有週日的下午放半天假,高考前一個月某個週日的下午,我邀她來我的學校。那天下午,她穿著白色的上衣,深藍色牛仔褲,頭髮紮了起來,劉海長長地從前額垂下。我們那一次相見,已經離別了近三年。她還是那種淡雅的樣子,不過身材比以前豐滿。我和她在我們大大的高中校園裡隨便轉著圈,邊走邊聊。
在我的印象裡,高中的風景特別優美,一條清澈的小河從校園穿過,小河兩畔是翠綠的垂柳,垂柳的枝條很長很密,有的枝條已經垂在水裡。一二年級在小河之南,三年級在小河之北,更加靜謐。旁人若是見了這樣的高中,會以爲這所高中裡沒有高三的學生。高三的學生獨居河北,卻有兩個很大的荷花池相伴,荷花池一邊,是一座鬱鬱蔥蔥的假山,山腳下,還有一排火紅的楓樹。如此秀美的校園,如果不用來戀愛,真是一種浪費。這麼大這麼美的中學,使我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適應大學的校園。因爲我的大學校園是一個新建的校區,植被脆弱,讓我在回憶中不免覺得相形見絀。
我最難忘記的是在爬假山的時候,因爲那是第一次,有一個女生把手伸給我。我握著她的手,拉著她小心翼翼地爬到山頂。下山後,我採下幾片火紅的楓樹葉送給她,讓她好好保存,可以夾在我送她的日記裡。那本日記是我在她來之前就準備好的禮物,在扉頁上,我寫下了這樣的一句話:“青春的註腳,是你的微笑和淚水。”
那次見面,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過三個小時,所說的話也
沒有什麼重要的意義。可是此後,我覺得自己常常想起她,想起和她在一起時那種安心的感覺。
7
那晚我見到他,他問我文稿看得怎麼樣了。
“看得出,這個文稿寫的都是你真實的感受,但是你不能一直這樣頹靡。”我說道。
“我也知道,可是怎麼辦?”他擡起頭看我,眼睛紅紅的。
“其實人不能受過一次傷害就不再相信真愛。”
“我的確相信,我和她就是真愛的兩個人,可最後還是分手了。”
“你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嗎?”
“不會。”
“那麼你至少應該愛上愛情。”
“如果兩個人分手,是因爲彼此沒有愛了,那也不會痛苦;痛苦在於兩個分手的人卻又彼此捨不得。”
我知道說什麼都不能勸慰他,也就不再說話,陪著他慢慢抽著煙。因爲我知道,有時候一種心情的傾訴並不需要尋找答案,而只是爲了尋找聽衆。
沒有別人知道的快樂不算快樂,而沒有別人知道的痛苦卻更加痛苦。
8
高考前最後的一個星期,我們已經走到了忍耐的邊緣。兩個人的關係如果可以定義爲曖昧,那麼曖昧就是愛戀的前奏。有一晚,她問我:“你今天想我嗎?”我說:“想了,我覺得我想你的時候你也在想我。”還有一次,我的收件箱滿了,正在刪一些她發來的信息,她正巧問我在做什麼。我說:“我正在刪信息,我的收件箱滿了,不過有些信息捨不得刪,因爲覺得很甜蜜。”
在我快要考試的前幾天,她突然告訴我,她最近可能要去上班,她的專業是會計,她哥哥給找了一份貿易公司的工作。我說這很好。可是她說:“那麼如果我在你暑假之前就走,怎麼辦?我們的約定就不能實現。”她所說的約定,是指我們要一起去爬山。我回信息:“人生這一輩子,總有些事情需要慢慢等待。”高考前夕,我發信息給她:“我想聽你給我說幾句甜蜜的話。”她很快給我回信:“你放心吧,我相信考試對於你來說不是難事,我會默默爲你加油,最後送你一個幸運的飛吻。”看見“飛吻”二字,我的臉燙燙的。那一夜我很安心地睡著了。早上起來,進考場之前,我給她回覆了一條:“謝謝你昨夜送我的飛吻,我收到了,我會努力的。琦,我不是木頭,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我。”
那個時候,我知道我們兩個人慢慢走進了彼此的心。
9
“你要一直生活在回憶裡嗎?”
“回憶是我生活的證據,難道你要把我的回憶也奪走嗎?”
“生活在回憶裡,你很快就老
了。”
10
高考結束後,她恰好還沒走。我回家的時候,是母親來接我的。我的一大堆書,還有鋪蓋之類,打了一輛出租車一併送回家裡。回家後,我收拾了一下,父母爲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他們說,高考結束了,就應該好好補一補身體,而且人生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高考結束第二天,我和母親去超市。那個超市就在她家附近,我發信息讓她過來。她說不敢見我母親,不過最後還是來了。她那天是披肩發,紅色T恤,深藍色牛仔褲。她一見到我的母親,就說道:“阿姨好!”母親倒也很客氣,和她閒談了幾句。
下午她又發信息給我,讓我去她家玩。我問了母親,沒想到她竟會欣然同意。也許母親真的認爲我現在已經成年,到了該戀愛的時候。
我常常覺得,如果我在這個時候就放棄,就對自己狠一點,那麼我們後來也不會有那麼多傷痛的回憶。可是,人總是喜歡在走過彎路之後回頭包紮自己的傷口。
11
“有時候你的某些後續的遭遇,都源於你之前的一念之差,如果你當時沒有愛上她,同樣也會愛上別人。”
“你說的對,可是一張已經被時間劃過的紙,就有了歲月的痕跡,我總是習慣於那種感覺。”
“你的回憶是源於一種習慣,還是源於一種故意。”
“是故意養成了習慣。”
“你相信你還會再遇到她嗎?”
“我不知道,有時候我和她總是在錯過,我好像永遠也跟不上她的步伐。”
12
我去她家的那個下午,她的父母都在。他們把我讓進客廳,就藉故出去了。
我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說可能過幾天就要去廣州上班,不過行李箱的密碼鎖打不開,不知道我能不能幫忙。她起身去臥室拿行李箱,我看見她的臥室不大,一張大牀就佔去了三分之一,還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些常用的東西,有檯燈、書、水杯。我突然看見我送給她的日記,就順手拿了過來。
“你不要看,不要看!”她見我拿起日記,就趕忙放下手頭的行李箱,過來搶日記。不過我見她搶,就越是覺得這日記本里寫了讓我好奇的文字,不覺間已經翻開。她見我翻開日記,也就不再說話,默默地站在我身旁。於是我讀了那本日記。
那本日記是軟裝幀,封面上寫著四句詩: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我讀這首詩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後來她就成了我的“曾經滄海”。我不再看那些花,不是緣於修道,而是“緣於”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