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清本只一品修爲,自濃霧踏步而出的那一刻便做好了犧牲的準備,豈知死亡來得如此迅速,與善頓過了十招,招架不住善頓重捶猛攻,接連後退,最後劍斷人亡。
雙眼合上之前仍不忘催促陳珂快些撤退,然氣已盡,話出不了口,便只能眼睜睜地望著昔日弟子一個個挨刀死去。
離清道長沒了雷熊劍亦是危在旦夕,雖手中又有一柄劍,然左手摟著來儀面對來勢洶洶的衆江湖卻是極其吃力,無法左右兼顧,好不容易將眼前五人盡數殺死,卻未察覺身後飛來一腳。
他當即失了重心向前摔去,卻不願放開摟著來儀的左臂。
來儀亦是抱緊了他,雖耳旁喊殺聲不斷,然在他懷中卻是尤其安全。
兩人摔倒在地。爲了保護來儀,他將自己當作肉墊墊在來儀身下,卻見有劍已懸在半空,快速刺下。
他毫不猶豫地以手接刃,“嗤”一聲響,有殷紅飆出,卻仍是不能阻攔冷劍刺下。
他自是著急,顧不得疼痛用力握緊,劍刃卻是速度不減,將他手掌割作兩半,而後自後背刺入來儀身體。
他明顯感到懷中來儀身軀微微一震,有股暖流在胸口蔓延開去。
他急了,輕抖左臂呼道:“來儀!”
來儀擡起頭,美麗面龐卻是毫無血色,煞白嘴脣黏著零星殷紅,重捶離清道長心鼓。雖然如此,她卻仍是一副笑顏,伸手撫摸離清道長面龐,聲音無力:“能死在你懷中,我很幸福。”
離清道長卻是泣不成聲,左手替她抹去嘴邊殷紅,低頭吻去,還了遲到幾十載的情債。
冷劍再下,直穿他腹部。
據說人之將死,腦中會映現出記憶最深處的畫面。
花開之時,青蔥之地,長江邊上有個小村莊,寥寥數十座茅屋,約莫一百人口,過著平淡溫馨的生活。
村莊南面有處大空地,累著村民砍來作燒火之用的柴木。已劈的放在一堆,未劈的放在一堆,壘起小小山丘。
有倆黃髮垂髻,一男一女,正於空地嬉鬧玩耍。
男的便是離清,因嬰孩時期生過一場大病而害得瘦弱不堪,脫了衣服便只一層皮。
女的喚作來儀,生得粉嫩乖巧,極討大人喜歡,卻是喜歡跟在離清左右。
兩人於空地南邊互相追逐至北面,又牽手邁著大步走至西方。
西方有堆未劈的柴木,大的有成人軀幹那般粗壯,小的亦是比離清胳膊粗了一截。
離清望向那堆柴木,久久不願移開視線,忽然鬆開牽著來儀的手快速向那堆柴木走去。
來儀知其想法,並不阻攔,只是小跑跟上。
他於柴木旁來來回回走了三趟,瞧見一根與他胳膊一般長短粗細的木棍,便是萬分欣喜,忙跑去將其抽出,卻是使盡力氣惹得滿頭大汗。
儘管如此,他臉上笑容不減,向著來儀驕傲道:“一一,你看!”
來儀見其笑臉便是跟著笑了,拍手道:“哥哥好棒。”
他抹了一把汗水,半蹲,用雙手抓住木棍一頭用力將其倚在自己肩上,再前行兩步抓住另一頭,用力站起,如此便算是成功掌控住了,再喘一口氣,用力將木棍舉過頭頂,正要說一句“大俠離清在此,誰敢放肆”,卻是失了重心向後倒去。
光舉起木棍便是耗了全部力氣,他已沒有力氣再掙扎,只能隨著木棍一起向後倒去,摔在地上,有幾顆小石子嵌進後背。
來儀很是心疼,忙迎上去泣道:“哥哥你沒事吧?”
他卻是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笑道:“沒事,我強壯著呢!”抖了抖手臂卻是被嵌進後背的石子惹得齜牙咧嘴。
來儀知其有恙,便是繞著他轉了一圈,發現背後衣裳已破,可見後背零星血跡,亦有石子鑲入肉中。
她喊了一句“哥哥等我”便往家中跑去,拿了些毛巾繃帶立刻跑回空地。
有大人見她手中捏著毛巾繃帶便知她又是要去替離清處理傷口,笑著打趣道:“來儀,又替你相公處理傷口呢!”
她閉嘴不語,卻是紅著臉,掠過鼻尖的微風帶來幸福的香味。
石子嵌入後背有些深,雖然離清咬牙堅持,每當取下一顆便會忍不住一陣顫抖。
她便停止手下動作,朝傷口哈著熱氣,直到離清安靜下來才繼續替他處理傷口。
如此直到日落。
小荷尖角才露,卻有噩耗傳來。
離清父親打漁之時遭遇暗流,船碎人亡俱入江底。
離清母親聞此消息傷心過度,做飯時走神不慎燒了茅屋。
接連災難讓離清頓時跌入谷底。雖無家可歸,村民十分願意請他來自家居住,他卻回以沉默,只是望著那堆焦炭發呆。
彼時來儀已過豆蔻之年,按照風俗便要及笄出嫁,前來提親的自是不少,然她心中只有離清。父母知其心意,只是淡淡道:“那你便去與離清說說吧,那可憐的孩子若是答應,從此住在我家甚好。”
她便紅著臉尋到離清,但始終無法說出口,只是陪在離清身旁從日出坐到日落。
村民爲他送來的飯菜未吃一口,皆已發出餿味。
父母已在喚她回家。
她轉頭往家的方向望了一眼,輕咬嘴脣,終於鼓起勇氣道:“哥哥,孃親說我該成親了...我想與你...不如以後你就住到我家吧!”
卻是緊閉著眼將話說完,亦不敢擡頭。若是眼前有面鏡子,她定能夠看到鏡子中紅透臉的自己。
離清眼皮微顫,僵了許久的雙腿輕抖,緩緩站起,卻是望向遠方淡淡道:“寧願浪跡天涯也不願寄人籬下。”便離開了。
留下驚愕的來儀,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落下兩行清淚。
回到家中徑直撲入自己牀榻裹著被子啜泣。
父母見其如此,不忍打擾,只是嘆氣搖頭。
哭過之後細細想來,她琢磨約是父母的離去傷了離清的心,故他不願成親,便是長舒了一口氣原諒他了。
落葉已是歸根,離人卻未再歸家。
桃李年華的來儀告別父母去了城中闖蕩。雖有軟紅十丈,未曾改變初心,離清在她心中的仍是最思念的人。
一日,她聽小姐吩咐去到藥房買些寧神草藥,意外發現離清亦在店中,不禁喜道:“哥哥!”
聞見熟悉聲音,離清迅速轉頭,見是來儀,亦是喜上眉梢,迎上去道:“一一!你怎麼在這。”
一一,多久未曾聽見了。她已忘記一切,熱淚盈眶,一頭扎入離清懷中輕抖雙肩啜泣,沒有責怪,沒有謾罵,只有深深的思念。
離清又是何嘗不是。曾經年少輕狂,因賭氣而出走,之後雖尤其想念卻不敢歸家,只能繼續往前走。如今在異鄉遇到伊人,怎叫人不感動?便是雙手摁著來儀後背不願鬆手。
同行的有玄武門八九師兄,見其如此好生羨慕,奈何懷中無人,只能過過嘴癮,便打趣道:“離清,你小子是不是欠了人家錢?不然她怎麼抱著你不願鬆手了?”
離清這纔想起還有人在,便是有些害羞,輕拍來儀後背意識她鬆手。
來儀卻道是對她的安慰,不但沒有鬆手反而將其抱得更緊。
同門的便是笑得更大聲了。有人逗道:“離清,不要習武了,與姑娘回家成親吧!”
離清卻當成諷刺,一把將來儀推開,來儀自是疑惑,卻見他握拳向青天,豪言道:“我離清是要成爲一代武學宗師的人,怎麼會被兒女情長絆住手腳。”
說完便是顧自滿意點頭,料想師兄弟應會改口,來儀亦會對其愈加崇拜。卻不知這話有多傷人。
來儀掩面而泣飛奔而出,未回家中,只是一路跑去。
後入了九鳳習武,尋了一把大劍,名爲“碎清劍”,意爲斬碎離清。修行後才知不
但未能斬碎思念,反而愈演愈烈。
離清道長已是雙眼朦朧,口中含糊不清地念道:“我離清是要成爲一代武學宗師的人,但是更希望有兒女情長伴我左右。一一,今生不能相愛到老,我們便許來世吧。”
而來儀已死,嘴角微笑不滅。
玄武門主峰駝山腳下血腥味漸濃,逼出了人內心最深處的原始慾望,便是喝叫更高,殺戮更盛。
夏柏魏先遭亂刀砍死,又遭萬人踩踏,已成一堆爛肉。
無心散人與衛清道長身中數刀,然笑聲依舊,互望一眼,便再起冷劍殺伐江湖。
“老頭,你是不是不行了?老子可還硬著呢!看,又是一顆人頭!”
“無心,莫要猖狂,我手中濁清劍可還未飲足血呢!”
範子旭已奔至陳珂身旁,氣喘吁吁,卻是顧不得其他,低聲道:“臨清道長命你帶我們走。”
陳珂紅著眼望向人間地獄,恨自己無能,便只能握緊雙拳,自牙縫擠出兩字:“不走。”
範子旭卻是怒了,朝陳珂咆哮道:“再不走玄武門就真滅了!!”
有江湖人聽到範子旭吼聲,轉頭瞥見不遠處尚有活口,便是舉刀奔來,口中怒喝道:“殺光玄武門!”
冸詠晨早已怒不可遏,只能眼見同門逐個死去,這是何等悲傷!涼晨劍驟然出鞘,一聲怒喝疾奔而去:“老子殺光你們這幫畜生!”
便是以一當百,遭亂槍穿身而亡。
陸離眼見著有數只沾血槍頭自冸詠晨後背穿出,而後收回,冸詠晨身軀無力倒下。他雙目充血漸紅,體內熱血急涌,呼吸漸粗,將手中半塵握得更緊,忽得一聲咆哮,而半塵紅光大盛,幾如火山噴薄。
斷刀重鑄!
他一躍而起,高舉半塵,怒斬而下!將大地劈出一道二十餘丈長的裂痕,中有百千人喪生。
忽狂風大作,有粗狂聲至,一如地獄使吏,叫人驚恐。
“瓜娃子們,你們也太不厚道了,送死也不通知老子一聲!”
便有長髮老者自空中漫步而來。
陸離眼中血色逐漸褪去,認出那是老鬼,尤其激動,以爲玄武門有望得救,大喊一聲“師父!”
無心散人瞳孔微擴,卻是有笑浮出,頃刻之間便嚴肅起來,朝著老鬼吼道:“將那幾個孩童與陳珂送出!”
老鬼狂笑不止,長髮驟起,一如吃人妖魔:“哈哈哈哈,這是易事,待我用一招斗轉星移將他們送出,而後再與你們看看,什麼叫做寶刀未老!”
便是一聲喝叫,驟然捲起狂風,將陳珂等四人送至偏遠之處,而後雙腳落地,急起氣神自雙拳而出,成兩束拳波,將眼前百人盡數擊斃,便是笑道:“老子本事如何?”
無心散人只是笑笑,未曾開口,一眼掃去,江湖尚有七萬人之多。陳珂不知身在何處,要爲他們爭取足夠的時間!便是一聲喝叫再上!氣神竭盡是死,流血過多是死,遭刀劍穿身是死,既然是死,便要死得其所!
老鬼亦是一聲吼叫:“畜生們,讓老子告訴你們爲何玄武門是江湖第一!”
便氣神驟起,左手做刀,右手爲劍,刀劍暢吟,斬擊炸裂,一如末世海嘯鋪天蓋地而來,頃刻吞噬萬人,而老鬼狂笑不止,踏步行去,所到之處鮮血四濺,無人生還。
江湖雖恐其本事,欲證明自己便不斷涌上,老鬼毫不阻攔,刀來便任刀割,劍落便任劍砍,比的便是誰先倒下。
活夠了,死便成了唯一的歸宿,而此等死法,痛快!
最終老鬼以一人之力屠殺江湖三萬。胸前中十八刀,背後中三十六刀,手腳刀劍傷痕不計其數,拖地長髮被砍得凌亂不堪。雖死,而雙眼未閉笑容未滅。
此役,江湖死者六萬五千二百一十三。
玄武門死者九百八十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