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龍騰並未習得沈玉木的踏雲步,扛著陸離未行多少路便落到地上,趁勢又跑了幾步拐過牆角緊貼牆根大口喘氣。
而陸離已失魂,剛落地便要往街上走,趙龍騰忙拉住他小聲道:“別出去!他們說不定正在找你。”
陸離充耳不聞,只是僵著身子邁步欲上街,趙龍騰逼得沒法,只能將他一把拉到身後,瞪著他厲聲道:“還去!範子旭可是犧牲自己性命救的你!”
淚已蓄滿淚框,陸離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執意要行到街上讓別人發現他的蹤跡。天煞孤星的體質又害了範子旭,此刻若是有人能夠打他罵他折磨他倒也好受些,關懷卻猶如芒刺扎得他渾身不舒暢,他寧可上到街上讓行人唾罵,讓垂涎賞金的人將涼刀架上他脖子,若能再踹他幾腳再好不過。
他甩掉趙龍騰的手,狠狠地盯著他的眼睛,聲低卻狠:“不要你管我!”
做了好事不討好,趙龍騰雖無奈卻知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帶陸離離開福州府,他俯身抱住陸離雙腿,欲扛起他逃離。
陸離卻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一口,痛得他後撤三步,厲聲道:“你做什麼!”
陸離吸了口氣,堵住的鼻子發出劇烈的響聲,滿不在乎道:“離我遠點,我不要你管。”
趙龍騰微微發怒,瞪大了眼望著賭氣的陸離,眼下境況緊急,他卻還有心思撒潑?“陸折柳,你搞清楚,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裡面了!”
陸離亦怒道:“我讓你救我了嗎?若不是你,我會這般自責嗎?若不是你,我早就陪著師兄共下黃泉了!”
趙龍騰一時語塞,少時活潑向上的陸折柳去哪裡了?眼前之人雖與小師弟長得極爲相像,性格卻截然不同。他嘆了口氣,大約是範子旭的離去對他打擊太大,便不再氣憤,只是將手搭上他肩,好言道:“範師兄將所有希望寄於你身上,可不要讓他失望啊。”
陸離面目猙獰,似來自陰間的鬼剎,高聲咆哮道:“我說了,給我滾!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有一隊獵人嗅到了金錢的味道,順著喊聲尋來,果見金燦燦的金子在牆根閃著光。
正是南疆五虎。
爲首的赤虎摁住劍柄,笑道:“陸折柳,我們又見面了。”
陸離並不在乎。
趙龍騰轉過頭,見他們五人,一眼便看出來者不善,右手摁住升龍劍,兩眼微收:“不想吃苦頭的話滾遠一些。”
赤虎笑道:“我們對螻蟻不感興趣,乖乖把你身後的一萬兩交出來,不然,我讓你知道爲什麼我們叫做南疆五虎。”
趙龍騰怒目圓瞪:“休想!”
“鐺”一聲響,五虎出劍,將兩人團團圍住,面對兩個二品修爲,五虎自然不怵,幾下功夫便將趙龍騰幹翻在地,升龍劍被踢至一旁,赤虎踩著趙龍騰的胸口,朝陸離拋了個媚眼,“一萬兩,乖乖跟我們走吧,這裡可沒有大河再讓你遁逃了。”
陸離不言不語,只是握緊手中半塵,欲與五虎拼個你死我活,卻聽趙龍騰喊道:“折柳,快跑!”
赤虎臉上肌肉微微打顫,狠狠地碾了幾腳,在他臉上啐了一口,罵道:“輸了就老老實實呆著!我們南疆五虎被稱爲正義五君子,可不要逼我們動手!”
陸離一聲冷笑,嘲諷道:“口口聲聲行俠仗義,還不是爲了一萬兩黃金從施州衛追到福州府?”
赤虎倒不生氣,只是有些妖邪地望著他,舔舐 著嘴脣,“等捉了你,我們便可逍遙地過行俠仗義的生活了。上!”
赤虎引劍欲上,身體卻不得動彈,低頭見被趙龍騰抓住了腳踝,忍不住罵道:“他孃的,放手!”見無效果,索性提劍刺下,鮮血濺起半尺餘高,若不是趙龍騰用力擰身躲過,怕是當場被刺穿心臟了。
趙龍騰不顧自己危在旦夕,聲嘶力竭地吼道:“走!折柳!走!好好活下去,爲了範子旭,爲了你自己!”
爲了範子旭。陸離似被閃電擊中身體,雙腿猛烈顫了一顫,兩眼紅腫拔腿就跑,雙耳灌風無所謂,傷心斷腸無所謂。跑,爲了範子旭!
只是眨眼的功夫陸離便沒了蹤影。
五虎欲追,只是向前奔了幾步,自知無法跟上陸離,欲綁走趙龍騰以誘陸離上鉤,轉身卻見趙龍騰亦沒了身影。
夏府,範子旭四仰八叉地躺在天鎖牢內,衆人已離去,只剩夏柏魏一人仍舊望著他,許久才嘆了一口氣,將他抱起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一刻之前,趙龍騰帶走了陸離,夏南提刀欲追,卻一個趔趄跌出牆外,起身時兩人已走遠,忍不住一聲吼叫,掄起刀將身旁一顆百年大樹攔腰砍斷,餘怒仍在,見範子旭臉帶微笑,擡刀欲砍。
陳旭忙行了幾步護在範子旭身前擺手道;“老爺,殺不得,殺不得。”
夏南卻是怒氣更盛,忍不住惡罵道:“每次要殺他你都要攔我,你他孃的是他爹嗎?”
口水噴了陳旭一臉,陳旭並不在意,只是舉著雙手相勸道:“老爺,他的作用就是吸引陸折柳,你也看到了,只要他在這裡,陸折柳便會自投羅網,如今雖被陸折柳逃了,但是隻要範子旭仍在,還怕他不來嗎?”
夏南舉著的大刀緩緩放下,雖知陳旭所言有理,但心中一口惡氣如何嚥下,便顧自跳開去舞刀,砍踏了兩座屋樓。
陳旭這才舒了口氣,轉身指著夏柏魏道:“柏魏,把他帶去療傷,千萬別讓他死了!但也別讓他痊癒,半死不活的最好。”
夏柏魏作揖道:“是,管家。”
衆人皆離去,只剩夏柏魏在天鎖牢望著範子旭,許久才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徒兒啊,小愛也是愛,大愛也是愛,可你卻瞭解不了我的大愛。”
陸離閉著雙眼奔到筋疲力盡,直到摔在地上,腦袋撞上樹幹才停下腳步,嘴巴吃進不少泥土,如今嚼之竟如白飯那般香甜。
他艱難地坐起,背倚著樹幹,嘲笑自己的愚蠢,竟然將泥土當成了白飯,笑著笑著就哭了。
家人、紅妝、馬伕,如今又搭上了煥煥、範子旭、趙龍騰,若自己不那麼猶猶豫豫,是否能夠及時救下蔡晨的管家?相比有管家陪伴左右,跟隨自己進入玄武門簡直是最不堪的選擇。
他忍不住抓起一把泥土將自己的臉抹得一塌糊塗,也許沒了這張臉,厄運便會消失了吧。
他躺了許久,臀部都有些發酸了,才從地上站起,邁著僵硬的雙腿向前走去。不知要去哪裡,天大地大何處是家?
玄武門再也
回不去了,不過幾天工夫,接連害了三人,若再待在玄武門,沒準會害得玄武門滅門。
他嘆了口氣,擡頭卻見周圍似曾相識。
是小石村。
久未住人的茅屋已經長了新草,石碾子亦裹上了一層薄薄青苔,有些被枝藤纏上,也算迴歸了自然。
馬伕的家在村子入口處,如今打開的木門卻再也迎不來主人了。
陸離走到門邊,撫摸著寂寞的木門,指尖感受到一陣溼滑,涼入心扉。這大約就是最真實的孤獨的感覺吧。
既然到了小石村,便再去看一眼姐姐吧,這樣想著,往埋葬村人的方向走去。
五十五塊石碑依在,卻唯獨少了紅妝的木碑,他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加快步伐走去,卻見埋葬紅妝的墳墓不知被誰挖開,白骨與紅布撒了一地,只覺氣血狂嘯嘶嚎地涌上心頭,卻聽有人說道。
“你也是來尋玄武玉佩的嗎?”
他並不知是什麼情狀,轉過頭,見三個衣著緊身,頭裹布巾的人站於一旁。
那人見他不回答,又問道:“你也是來尋玄武玉佩的嗎?”
他問:“什麼玄武玉佩。”
那人不知如何表述,舉著雙手比出一個橢圓形道:“就是,一塊玉佩,綠色的,刻著玄武的。我得到確切消息說擁有玄武玉佩的人被埋在這裡,可是墳都挖了,根本就沒見到,會不會是被誰搶先了?”
三人相望搖頭。
陸離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們,機械地開合著嘴:“你們在說什麼?”
那人道:“哦,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尹曾,是金門蕭長老座下弟子。”
陸離道:“金門?”
那人道:“對,和玄武門頗有淵源的那個金門。”
陸離道:“玄武門?”
那人道:“對,天下第一門派,玄武門!”
陸離道:“可你們挖了人家的墳。”
那人不樂意了,雙手插腰道:“嘿,你這人怎麼這樣,挖了挖了,還想要怎麼樣?”說罷一腳將紅妝頭骨踢出數丈開外。
陸離目眥盡裂,自心底發出一聲嘯天咆哮,半塵出鞘,一副吃人模樣。
那人坦然失色,一雙驚恐的眼睛瞪得如銅鈴那般,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你...你敢對我怎麼樣,我,我可是金門的人...我們還有...還有幾千人。”
話未說完,橫刀半塵如一道紅光閃過,砍下那人腦袋,鮮血如注直衝蒼穹。
其餘兩人慾逃,被陸離一人一刀送去地府。
而怒火不滅,舞得半塵踏地滅天,方圓五里於一瞬間被夷爲平地。
至此,半塵開鋒,陸離晉升一品,而他也終於懂得了《刀問》中的那句“爲刀而狂,爲何而狂?”
爲刀而狂,爲仇而狂!
衆人皆醉我不醒,舉世皆濁我不清!金門,就拿你祭刀!
他收起紅妝屍骨,用紅布裹緊,重新挖了一坑將其埋下,未立木碑,怕再遭賊人攪和。也許自己都會忘記。忘了也好吧,就讓一切隨風。他瞇眼望向蒼穹,而蒼天視萬物爲芻狗,不偏不坦,不會因爲庶人的死去而落下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