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丸燒到最后就全是砒-霜毒了。
蔣后捂住口鼻,慢慢拖住馮喬往門外爬。
她雖然也帶了人來,但有大王攔住,估計是不會來救她的。
對大王來說,她和馮喬都死在這里是最好的。
可能快死了,蔣后卻想起了在進宮的車上,母親對她說的話。
就算她一再向母親保證自己會好好活著,母親直到最后看向她的目光都充滿了悲哀。
當時,她自以為她知道母親在想什么。
但現在她才發現,其實她不懂。
這個宮里,有時不是你想活就能活著的。
這下只剩下茉娘了……
對了……怪不得憐奴不救她……
茉娘比她更合適……
如果茉娘當王后……
憐奴和大王一定會更高興的……
茉娘……
蔣絲娘心中升起不甘。
她比茉娘聰明,比茉娘更堅強,但從小,茉娘都比她更受大家的喜愛。哪怕母親告訴她,茉娘的美貌日后會是她的武器也沒用,因為她發現,女人的聰明與才智和美貌相比,美貌更重要。父親曾說過,她樣樣都好,只有一分不足。
雖然他沒說是什么,但她知道,是容貌。
但她從來不覺得自卑,不覺得自己就不如茉娘了。就算茉娘美麗,但她又弱又蠢,能幫得上蔣家的,只有她。
可是……
她悲哀的發現……
不是她不夠好,而是別人需不需要她的智慧呢?
茉娘……這次不是因為美麗才被留下,而是因為愚蠢。
她的眼前漸漸花了,身上的力氣也沒了。
茉娘……茉娘……
如果她現在死了,她發現她一點也不嫉妒茉娘。她更擔心她,沒有她,她怎么活下去?憐奴、大王都只想利用她,蔣彪對她也沒有絲毫情意,這樣下去,她就會像姑姑一樣,毫無價值的死去。
——她進宮來是想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不想像蔣嬌一樣任他人擺布,她要做得比蔣嬌好,成為蔣家舉足輕重的人。
蔣后睜開眼睛時,已經回到了承華宮。
“姐姐!姐姐!”茉娘撲倒在她的床前,整個人像丟了魂一樣。周圍彌漫著藥味。
阿如面容枯槁,上前給她墊高頭頸,慢慢喂她喝藥。
“是砒-霜。”她對阿如笑了一下。
阿如靜默的點點頭。
砒-霜。
沒有救了。
“多久?”蔣后問。
阿如說:“一日夜。”
最后還是馮瑄進宮來請罪,聽說了大王和蔣后都在鬼殿,先禮后兵,硬是單槍匹馬闖了進來,把蔣后給背了出來。
阿如和其他侍女全都被看管了起來。而蔣家的侍衛,則都被憐奴調到前頭去攔馮瑄了。阿如沒辦法聯絡他們。
蔣后被救出來后,也是馮瑄獻出了家里的醫者,替她救治。她這才能醒來。
蔣后嘆了口氣,看到茉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要昏倒一樣,摸了摸她的小臉蛋,對阿如說:“你陪她去隔壁睡一覺再過來。”
“不,我陪姐姐……我陪……”茉娘搖頭。
蔣后看著她的樣子,心里止不住的愁。
等阿如硬是把茉娘給拖出去按在床上再回來后,蔣后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如,以后就要靠你照顧茉娘了。”她頓了一下,“我要讓茉娘當王后。”
阿如點頭,“必定是她!”
蔣后嘆氣,“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
阿如坐在地上,擰了把手巾給蔣后擦汗,輕聲說:“有重的,三五個月,有輕的,七-八個月。人最后會慢慢爛掉,不能呼吸,不能喝水吃飯,也不能說話,喘氣都會噴血。”那時,人都恨不能一死。
可她了解蔣后,她不會尋死。
蔣后點點頭,“找些藥來。”
阿如答應下來,輕聲說:“馮夫人死了,馮瑄請罪,但大王沒有接受。”
蔣后說:“這次,馮營一定要出來了。”
她也沒料到大王這么有決心,她不過是提供給他一個想法,他在當時就真的想將計就計,讓馮喬害死她,借機讓馮營不得不出現,蔣家也會趁機逼走馮營的。
就像當初對田家一樣。
阿如說:“只是,馮喬為什么要害馮家?”害她的父親呢?
蔣后喘了一下,覺得胸口火燒一樣疼,她輕聲說:“……她只是想把馮家的腐枝敗葉都清除干凈,只留下最有力的主干,讓馮家……浴火重生。”
馮營這幾年是真的老了。
他現在變瘦了很多,整個人像一個干癟的棗子。個子也變矮了,頭發和牙齒都幾乎掉光了,眼睛也看不清路,走路都要童兒摻扶,然后他就給童兒起了個大字,叫馮路。
馮路把馮營扶起來,靜靜的給他穿衣,端來熱水,給他修面,給他用上假髻,戴上頭冠。
在屋外,馮甲、馮賓、馮丙都在,馮瑄跪在地上。
馮營被馮路扶出來,看到馮瑄跪著,可樂的笑了,拍拍馮瑄的后腦勺,就像他小時候一樣,“怎么樣?你妹妹終于騙著你一回了!”
從小,馮瑄就比馮喬聰明。馮喬是個規規矩矩的孩子,從懂事起就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也從來沒有不聽大人的話。她不會甩開侍女自己瞎跑,不會偷吃糖和點心,不會說這件衣服不好看不要穿,就連做游戲,也一本正經。
馮瑄就很機靈,他又聰明,又是男孩子。兄妹兩個在一起,每回都是馮瑄騙馮喬,好吃的,都叫馮瑄占了,好事,都歸馮瑄了。馮喬吃了虧,哭著去找馮營以后,馮營都會告訴她兄妹感情最重要,一點蠅頭小利不要放在心上。馮喬聽了以后,不但不怨恨馮瑄,下回馮瑄用同一招騙她,她還是會上當。
從小就是這樣。
馮瑄把拳頭塞進嘴里,嗚咽著哭起來。
馮營笑了一下,看過這些兄弟,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他卻想笑,想暢快的大笑!他也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馮營胸中升起萬丈豪情!“這才是我馮某人的女兒!是我馮北靖的女兒!阿喬!做得好!”
——他的女兒,比他果斷。
她替馮家選了一條不得不往下走的路。
比起茍延殘喘,這樣更好。
他走過馮瑄,說:“你妹妹替你鋪好的路,你要走下去!不要辜負了她!”
馮營進宮請罪了,脫冠,去鞋,向大王請罪。
大王寬恕了他,道馮喬已經嫁給了他,就算有罪,也是他的錯,他無論如何不能反過來怪罪岳父。
大王親自把馮營送了出去。
第二天,馮營披發赤足從家里出來,街上人人都看到了,驚嘆不已。他再次進宮請罪,再次被大王親自送了回來,大王還站在馮家門前,對馮甲等人說:“多勸勸馮公,馮夫人的事,與馮公無關,孤一直非常敬佩馮公!”
第三天,馮營赤膊,只穿一條褲子,背著荊條,前往蓮花臺。
“哈哈哈……”姜元高興得這幾天一想起來就忍不住笑。
“爹爹還想多看幾回馮公的窘態嗎?”憐奴也笑著說。
姜元有些可惜的搖頭:“不行了,他都來了三回了,再來,就該是孤不慈悲了。”
憐奴點點頭,“這樣也可以了,大王只要不怪罪他,他就沒臉再在樂城待下去了。”
大王再次親自把馮營給送回了家,此時此刻,馮喬在宮中冒其妹之名獲取大王寵愛仍不知足,欲害王后的事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
哪怕是個乞丐,走過馮家門前都要狠狠的吐一口唾沫。
馮營羞于面對眾人,在一天深夜,帶著家人離開了。
大王得知后,立刻派人去追,在漣水河畔追到了馮營,君臣隔著滔滔河水,灑淚當場。最后大王懇求馮營留下馮瑄與馮丙,馮營就令這二人下船,道從此后,馮家沒有馮營這一支了。讓他們二人千萬不要辜負大王的厚恩。
“從此后,羞言馮姓。”馮營留下這句話,攜家人乘船而去。
馮瑄,馮賓,馮丙都被大王親自帶回樂城,送回到馮家。但馮家無顏再住在這里,只得另尋他處安身。
馮家,敗了。
從此蓮花臺八姓,再無馮氏一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