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玉奏著鄭曲,曲調悠長和緩,聽的人要睡著。在他身邊有吹笛的,有吹蕭的,無一例外,全都在練鄭曲。
他們在廊下奏曲,庭前立著十幾個人,全都在跳舞,個個都是披頭散發,赤足,不系腰帶,敞著懷露著胸和腰。
另一邊的廊下則是幾人在唱歌,還有人在背詩,念上兩句,叫旁邊的人聽:“我說對了嗎?”
“怎么還是學不會?”
“我真是笨死了!”
白清園的侍人在門前聽了半天,回去后說:“綠玉他們還在學鄭國的東西呢。今天看到他們,竟然個個都學鄭人不扎頭發了,真是不像樣子!”
白清園點頭,道:“你明日還要,多盯著他們,看他們去見公主時是不是也是這副打扮。”
侍人答應下來,見他沒有別的吩咐就退下了。
回到侍人的住所,剛好晚飯送來了。侍人連忙跑過去,搶過一只大碗,從桶中盛出一大碗飯,又在飯上澆上厚厚的肉湯,看到旁邊有肉湯燉煮的炸香云,挾了幾大塊蓋在飯上,這才坐到桌前,就著桌上新腌的青菜吃起來。
旁邊一個侍人大口吃著,說:“這炸香云,我這輩子都吃不煩!”
一時沒人說話,只顧吃飯,吃完一碗還可以去添,炸香云也有,只是用肉湯燉過的只有那一鍋,剩下的只是簡單的炸了一下,需要沾醬吃,不及燉過的香。
這些侍從有一些都是從先王時期過來的,當時他們在宮里只有發霉的干餅可以吃,能吃上一口不發臭的醬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事了,更別提現在有飯、有菜、有湯,能吃飽。
不管別人怎么說公主,在宮里的人,沒有人不愛戴公主。他們都很清楚,把鼎食送給他們,讓他們吃飽的人是公主,而不是大王。
一群人趕在天黑之前吃完了飯,衣服也用井水清洗干凈晾在欄桿上,他們自己就簡單用井水沖洗一遍,燃上驅蟲的香后,就躺在長廊上,乘涼入睡。
一個侍人問那個侍候白清園的侍人:“那人還讓你去偷看綠玉公子他們嗎?”
侍人點頭,“嗯。”
“你們說他為什么總這樣?”另一個侍人發笑道,“是嫉妒?”
八成的侍人都認為白清園是嫉妒綠玉能獲得公主喜愛,他們嘻笑一番后,漸漸都睡著了。
只有那個一直侍候白清園的侍人沒有說話,睜著眼睛,直到所有人都睡著后,他才閉上眼睛睡覺。
第二天,他照舊一早去侍候白清園洗漱起身用飯,然后就去綠玉公子的院子旁邊埋伏著了。
路上,他遇上了蔣勝。
蔣勝從摘星樓被送出來之后就換了一身衣服,從青衣換成了赤衣,小升半階。
宮中侍人以前的衣服只有青、赤兩色。青衣為下,赤衣為上。兩者差別是青衣不能近身侍候。
公主回來后,又多了一個黑衣,不過在各宮的黑衣侍人都是侍童,并未凈身,他們在宮中侍候,等長到十歲就會出宮了,與其說是在宮中侍候人,不如說是公主把這些被遺棄的孩子接到宮中養育。
侍人避到一邊,讓蔣勝先行。
蔣勝經過他時,手中的盤子摔下來了,盤中的兩個小陶甕掉下去摔得粉碎。
侍人連忙幫蔣勝拾撿。
蔣勝趁機問他:“白公子近來如何?”
侍人小聲道:“他一直讓我盯著綠玉公子他們在做什么。”
蔣勝點頭,“照他說的做就行了。”
侍人咬著牙,低聲說:“此等小人……為何要還容他留在宮中?”
白清園對公主暗藏惡意,侍人與他朝夕相對,當然一清二楚。如果不是蔣勝再三勸告,他早就趁白清園睡覺時拿繩子勒死他了。
蔣勝沉默了好一會兒,直到兩人把碎片都撿回來,他端著盤子施禮謝過,兩人錯身而過時,他都沒有說話。
侍人也沒有再說話,他經歷過家破人亡,沒有什么不能忍耐的。白清園該死,但蔣勝也是他信得過的人。蔣勝說白清園暫時還要活著,因為他還有用,侍人就能容忍白清園多活幾日。
趙薈接到白清園從宮中送來的信,確信公主對鄭王確有綺思,不然,她身邊的男-寵怎么會練習鄭曲,學說鄭國話呢?
段青絲在公主宮前被攔下了,他沒能見到公主,只得對公主的侍人把趙薈的事一五一十說清楚。
那小侍童專注的把他的話都記下來,對他說:“公子稍等,等我進去如實稟報給公主知道后,說不定公主還要見你呢。”
段青絲道:“下官遵命。”
小侍童一搖一擺的跑進去了,大約過了將近三刻鐘,小侍童才回來,懷里抱著一個木盒,遞給段青絲說:“公主說知道了,今天太晚就不見你了,讓你回大王那里去。這是公主怕你肚子餓,送給你吃的點心,可好吃了。”小童咽了口口水,可見是吃過的。
段青絲知道這是把趙薈給晾在宮城外了,只怕再過一陣,他就會被侍衛驅趕。
但段青絲也只能當成不知道。他從中午吃過后,到現在粒米未進,早就餓了,結果還沒回到大王那里,就在附近找了間侍人休息的小屋,進去討了杯豆漿,再讓人去稟報大王一聲,他就在這里吃晚飯了。
侍人立刻替他搬來食案,還送來了醬,但晚飯是已經被他們給吃光了。
段青絲打開木盒,里面是不出所料的黃金餅,那股甜香味隔著盒子他都聞出來了。
黃金餅做得巴掌般大,一盒六個,圓圓胖胖,他拿出來一個,咬了一口,綿軟微彈微粘的口感,然后就是濃濃的紅豆甜香。
黃金餅是用黃米磨成面做的,非常軟綿,里面的紅豆餡是蒸過后拌進油和糖又重新炒了一下,甜香甜香的。
吃了三個后,吃到第四個,味道竟然不同了,他拿開看發現這第四個是芝麻餡的,甜咸味的,也很好吃。
等他吃完,才發現一屋子的侍人都望著他流口水,眼睛直直盯著他懷中的木盒。
段青絲裝做自然的喝豆漿清口,道:“公主所賜,不能相讓,見笑了。”
此時已經夜深,侍人們打著燈籠送段青絲回大王那里。
姜旦還在等他,一看到他就聞到了他身上的香味,馬上說:“姐姐送你的是黃金餅吧?”
段青絲點頭,坐下摸著肚子說:“剛才還覺得沒吃飽,回來這一路上,竟然有些撐了。”
姜旦道:“我聽你說沒吃飯,還讓人又去做了烤餅,你要不要吃?”
段青絲連忙道:“要的!臣剛才說謊,其實六只黃金餅只能算半飽!”
姜旦笑了,讓人送上烤餅和炸香云,兩份都給段青絲,讓他帶回去吃。
段青絲還想給他說一下喬小君和趙薈的事,但他擺擺手,“明日再說。”
段青絲無奈,明日……大王早忘了。
大王對這些事真是半點也不感興趣。
姜姬這里,姜武問她鄭國的船怎么處理?
“登船去查。有生病的人就可以整條船都不讓走了。”她道。
鄭王的胃口已經喂得夠大了,也該下刀了。
夏天,晉江的河水更清澈,也更湍急。
現在江面上行的都是千石大船,船樓高三丈,一眼望去,簡直像一座山。
今天的晉江上風不大,浪也不急,天氣晴朗無云,是行船的好天氣,如果順利,不過七天就能趕到漣水大關了。
但他們卻被攔了下來。
從鄭國來的兩艘大船都是剛過境就被攔在江邊,船工全都被綁下了船,然后逐人搜查,不管是誰,都不留情面。
船上還有鄭王的三個心腹官員,連他們帶的寵妾、愛婢都不能幸免,個個氣得大怒失色,也大驚失色。
他們往魯國送糧已經是第四回 了,前三回別說遇上這樣的盤查,就連見到的魯國官員也全都和言悅色。突然這樣,實在是叫他們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們這樣,就不怕我王發怒嗎?”一個官員抖著聲音罵。
另一人趕緊道:“如果我王發怒,貴國君主必定饒不了你們!還不快快放了我等?”
還有一人威脅道:“你們不知輕重!這些糧食都是貴國大將軍要的,你們攔下,難道竟然不懼大將軍嗎?”
可不管他們說什么,看守他們的小將都充耳不聞。
等到整艘船搜查完畢,果然從船底的粗役中找出一個生病的,而那些寵婢中,也有兩個生病之人。
小將道:“貴國有疫病,不能入魯,這次念爾等初犯,從寬發落。”
這些官員還有些茫然。
從寬發落?
他們是鄭王遣臣,難道魯國還有人敢問他們的罪?
等他們被送到小船上,下了船,上了岸,坐上馬車,馬車往鄭國駛去時這三人才明白:船和糧食都被扣下了,他們被趕回鄭國了。
欺人太甚!!!!
姜姬扣船扣得很開心。在過去的五十年里,魯國停步不前,鄭國先王雖然夠荒唐,但因為鄭國賣糧一事,鄭國世家造船的技術是進步得很快的,用來運糧的大船用來運別的也很好啊。
雖然這個技術在鄭國不出奇,在這個時代應該也不算頂級、神級,但魯國還真沒人會。
她讓龔香和龔獠瞞住喬小君,讓他別那么快發現,這邊接連扣下鄭國四艘千石船,糧全都運走,空船開進了漣水大關后,整船消毒——其實就是除鼠。
在現在這個交通不夠發達便利的時代里,能夠把病毒從千里之外帶過來的,只能靠老鼠。
為了避免鄭國的疫病傳到魯國,她借著樂城之勢,已經命令鄭魯邊境的城鎮除鼠了,還封了一個鼠官,專司除鼠。
一只肥碩的黃貍貓蹲在王座上,甩著粗大的尾巴,慢吞吞的發出一聲沙啞的喵叫,做為看到主人的欣喜招喚。
姜旦站在不遠處,不敢上去,他被這只貓抓過……可惡的是,這只貓是他照姐姐吩咐封的除鼠官,現在外面都說他愛貓如命。
他左看看,左邊的侍人后退,右看看,右邊的侍人也后退。
都不肯上去替他抓貓。
他站了一會兒,對段青絲說:“既然如此,今天我們去踢球吧。”
段青絲:“……”
殿下的諸位公卿都無話可說,等大王帶著人走了以后,這些人看看王座上已經癱開像一個餅一樣睡覺的肥貓,只得出宮回家。
“大王竟如此愛貍……”
“視如珍寶啊……”
“拱若奇珍。”
大王都喜歡,他們怎么能不養呢?
另一邊,姜姬抱著一只小貓揉爪子,這是宮里的野貓下的崽,現在宮里已經有近百只貓了,有黃貍和黑貍,上回她還看到一只純黑的!可惜那貓怕人,看到她過去就跑了。
姜武坐得很遠,她很奇怪:“阿旦怕貓就算了,你怎么也怕貓?”
姜武:“……它的爪子那么尖,你怎么不怕?”
姜姬:“它又不抓人。”
姜武伸出一只被抓得像魚網的手臂,全是長長的血道子:“……”
“它小嘛,抓得又不重。”她說。
他不說話,她說:“不管,反正你必須在你家里養貓。”
姜武:“……養,已經在養了,也都起了名字,天天叫著。現在外面都知道我在府里養了十幾只貓用來抓老鼠。”他又不回去住!
姜姬舉起那只小貓:“那你抱抱?”
姜武蹦起來向外走:“我去練字了。”話音未落,人已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