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毛昭和白哥剛起身,公主就派人來請他們了。
兩人不免心中惴惴,雖然侍人說不必急,道公主怕他們不自在,特意讓他們用過早飯再去。
但熱騰騰的早飯端上來兩人也沒吃多少,一直心里猜測到底是因為什么事,公主才會這么一大早的來叫他們。
“你們看看吧。”姜姬拿出數本奏表。
毛昭和白哥接過來時都很緊張,不止是因為對面坐著以姜將軍為首的一行人,里面有龔相、王姻、姜儉,還有兩個生人,不知是什么來路。
生怕是那些“逃”出鳳凰臺的人在臨走前又上本罵公主了,還不巧的直接遞到公主面前被她看到了。
要么就是龔相拿給公主,故意要惹公主生氣的。
毛昭都開始在心里想一會兒要如何替這些家族求情,必要時哪怕死諫!
但打開奏表一看,兩人都愣了。
這不是罵公主的,這是求公主主持公道的。
云賊跟幾個城大混戰,周圍的小城一起聯合起來找鳳凰臺的“皇帝”告狀來了。
關于皇帝到底是死是活,目前全天下的人都是但憑心證,所以奏表中除了第一段表達了臣子要向皇帝告狀之外,從第二段起就都是請“目前正照顧皇帝的”安樂公主來主持公道。
毛昭看完所有奏表后,與白哥商量幾句后,兩人的第一個疑問都是:“此表是何人所遞?”
現在要向皇帝告狀,不管是鳳凰臺里面的世家還是外城的世家,都只有一個辦法:找一個皇帝的熟人,敲開他家的大門,求他幫你把表遞上去。
如果沒找對人,沒人愿意幫你遞,那就只能在宮門前自盡看能不能引來宮中侍衛幫你這個忙了,萬一不小心被當成刺客,那就白白丟了性命。
現在公主身邊全是魯人,以前鳳凰臺的世家遞奏表都是遞到毛昭和白哥這里來,這幾本卻不是經他們的手遞上來的。
是誰?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獲得了鳳凰臺下世家的信任?連這樣的奏表都愿意交到手上?
這表看似是向公主告狀,事實上還是在探鳳凰臺的虛實。不管這臺上坐的是皇帝還是公主,外面的人都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有多少實力?又有什么樣的野心?
他是坐在鳳凰臺里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呢?還是想行使皇帝的權力?
他是喜歡一個人吃獨食呢?還是愿意與他們談條件?
他是一個強硬的人?還是一個軟弱的人?
這些都是外面的人想知道,想探明的。他們會不停的試探鳳凰臺底限,這決定著他們會如何對待鳳凰臺。
鳳凰臺現在就像一個衣衫半褪的女人,圍著她的人都想知道她的衣服好不好脫。
這樣的陰險謀算,不是相信的人是不可能托付的。至少這奏表遞出去的時候,他需要相信這個人不但可以遞到公主面前,還不會讓這本奏表的意義打折扣。
毛昭再問:“這是一起遞上來的?”
一本一本的遞當然不如一起七八本的更震撼,這也顯得云賊是何等的可惡,求救的人的求救之心又是何等迫切,何等逼真。
王姻在左三點頭示意,“正是某三日前奉于殿前。”
毛昭目光如電,盯著王姻看了一眼,又慢慢收回來。他本是鳳凰臺上重臣,徐公座下數得著的,這一眼雖然沒說話,也重似萬斤。等閑人在這種地方,被問上這兩句話,再加上一個眼神,背上都該出汗了,王姻還是那么平靜。
殿中一片靜謐。
就像剛才毛昭沒有逼問王姻,王姻也沒有避而不答。
姜姬不管這些眉眼官司。現在這些人的□□味越來越濃了,日后還會更濃。
她叫毛昭與白哥來是為了正事。
“這些人的事,給我講一講。”她道。
還是沒文化。這些大梁世家的歷史幾乎與大梁等長,要想打敗他們,就要先了解他們,不然前腳你定個計,派兵去打,后腳你才知道這一家早就分了支,遠方還有他家同姓或同鄉的三座城,因為離得遠沒能在這次一口氣解決掉,等于打草驚了三條蛇,多氣人。
因為家族姓氏這個東西它有時不止有一個寫法,搞不好不同的地區同一個姓有好幾種寫法呢,它們都曾經是同族,住在同一片山谷,后來才慢慢分化,或許肉不能一起吃,錢不能一起賺,但敵人一定可以一起打。
其他還有很多種情況,她在定計之前一定要先徹底的了解他們才行。
這就顯得她身邊的幕僚不足了。在蓮花臺時,她先有馮瑄,后有龔獠與龔香,都是本地土著,替她省了不少事。
現在到了鳳凰臺,徐公早跑得沒影了,只留下一個白哥,雖說是學富五車,但人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毛昭又總是心有顧忌。
她早就授意王姻與姜儉從世家中撿幾個像霍九弈那樣的,或是落魄世家,或是本人就沒心沒肺,對大梁皇帝沒什么忠心的,薦上來她好用一用。
目前還是沒什么結果,看來鳳凰臺下的世家……說圓滑也好,說謹慎也罷,總之,個個都是縮頭烏龜。她都擺出禮賢下士,愿許高位的條件了,硬是沒一個敢上鉤的。
她都懷疑徐公是不是把鳳凰臺下的反骨都給殺光了,留下的全是軟蛋。
現在轉一圈還是只能找毛昭和白哥。
姜姬笑得很溫和,心里嘆了口氣。
人才難得。
毛昭最后還是替這些奏表的世家說了好話,姜姬聽著就知道其中必有不盡不實之言。
但聽個大概也行,然后就放他們兩人下去了。
等毛昭和白哥退下后,姜武問:“要不要我帶兵去看一看?”
從去年年尾——云青蘭是十一月中旬發了瘋一樣點兵出征去打仗的,冬天帶兵出征,這么蠢的事姜武都沒干過——打到現在,也有半年了。雖然是停停打打,先罵再打,逃逃打打等多種打法相結合,聽說真正交兵的次數可能還不到五次,但無法避免的是戰場已經擴大了,被迫牽連進去的城也越來越多了,可以說他們打到哪里,那里的城都必須表態站哪一邊,想閉門保持中立都很艱難。
云青蘭根本沒那么多糧食,他帶兵出來攻打別的城的最初目的有一個就是搶糧,所以他搶到糧了,就可以接著打了,沒有糧了,就再找一座城去搶。
被他搶的城有的反抗了,加入戰局;有的無奈開門請他進去了,以為他會客氣一點,結果反而被搶得更厲害了;也有的被迫跟他站到一起,帶著兵加入了‘反軍’中。
“不用,他們現在打得更熱鬧呢,我們站旁邊看著就行。”姜姬說。
霍九弈一直帶著兵在外頭呢,隨便他干嘛,姜姬沒有要求他一定要幫著哪一邊,隨他自己判斷情況。聽說他現在也算小有名號。
不知是不是鳳凰臺沒什么人注意,還是她這個安樂公主封的將軍不重要,姜武和霍九弈那天明明都受封了,但現在外面唯一有名的,安樂公主的座下大將只有花萬里一個人的名字傳出去了。甚至有人以為只有花萬里,他就是大將軍。
霍九弈似乎也用了假名,但一直都沒被人發現還是挺有意思的。
最有趣的是,不管云青蘭是不是一個被天下人唾罵的“云賊”,現在分屬兩邊的人中,義軍的盟友遠遠沒有加入云賊的人多。哪怕兩邊只是跟她一樣站岸上看著,對云青蘭這個“慶王”示好的人也比“除賊”的人多。
不知那些從鳳凰臺跑出去的人是加入義軍,還是去從賊呢?
從宮里出來后,王姻回了他在宮外的“家”。
這座宅子是旁人所贈,只求王姻庇護。王姻笑納了宅子以及主人家的女孩子,他在魯國已經有了妻子,所以只納了妾。
他對女色沒什么興趣,龔相曾調侃道見過公主之絕色,世間再無女色能令他動心。王姻也覺得這話是對的,除了公主之外,世間女子任憑多嫵媚動人,深情如海,也不過只有青春光景而已。他會收下女子,也是為了令鳳凰臺的世家放心接納他。
公主一直很喜歡世家的人才。
王姻知道,哪怕是姜將軍都在防備著公主身邊出現新的人與他爭寵。他又豈能免俗?
但今日他發現,公主是真的需要鳳凰臺的世家相助。這不是他或龔相能彌補的。
如果他晚一步,可能又會落到龔相的后面。
所以他一回來就道:“有請靈武公子。”
結果門外有一個男人朗聲笑答:“某已到了。”說話間,一個年約五旬仍風姿綽約的男人走了進來,他到了門前就是一揖:“某日日都盼著大人回來,日日都盼著大人要見某。今日總算是得償心愿!”
他露出個笑來,竟還帶著一絲天真之態。
王姻下定決心后就不再遲疑,點頭道:“我會薦公子上殿,但是否能得公主青眼,就要看公子了。公主并非貪圖美色之人。”
“我知道。”那人笑著說,“反倒是我,對公主念念不忘。”
王姻也不見怒色,竟然說:“如果公子能令公主動心,那我倒要恭喜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