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從鳳城調兵進來了,樂城人心惶惶,但發現這五千兵沒進城,就停在二環外,而且大王和公主都還在行宮里,于是也不緊張了,都等著看熱鬧。
兵馬進城是需要調令的,但現在的調令是個笑話,因為所有的兵都是姜武的,而姜武是樂城大將軍,他自己給自己調令,嗯,沒毛病。
他走之前,把鳳城兵的調令給了姜姬,讓她調配。姜姬就把人調來了。
這次她要用這五千兵來唱個大戲。
一隊隊兇神惡煞的士兵沖進二環,按圖索驥般,把每個小區、每一條街上以借女為生的中人都給抓起來了。
士兵開進去的時候,百姓們嚇得不停,有趴在地上的,有躲在水缸里的,還有想鉆進家里的地窖中的。等士兵們把中人抓出來,把中人家的錢糧什么的全都拖出來后,這些人才恍然大悟:哦,不是抓我們的。
有的中人家里還有女子,這些女人也一起被帶走了。
在市場的中心位置像馬圈一樣圍了兩塊巨大的空地,一邊是男人,一邊是女人。圍著這男牢與女牢的,則是數十個草棚子。
百姓們都圍在遠處安靜的看著,不發一聲,周圍只有士兵們交談的聲音。
“你抓了幾個?”
“你們不是知道!這家伙屋里藏了二十多個!”
“我剛抓到一家,家里快有一百個人了。”
在借女之事剛萌芽的時候,姜姬沒有管,因為她需要這件事給所有人一個深刻的印象。在她的有意放縱下,借女騙糧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中人會主動前去各家游說,替他們介紹生意,但上家與下家是完全不認識的,全靠中人聯絡。
女人們會暫時在中人家中落腳,這段時間的口糧,中人會扣除。給他好處多的,他會把女人介紹到好一點的人家,好處少的,當然人家就差一點。
女人被借出去后,有一定的時限,基本上就是一年。這一年里,發給她的口糧會由中人和兩家來分配。
而女人在買家會做什么“工作”,也有各種條件可以談。
首先,干活這個是一定的,洗衣打掃,灶上灶下,這都算在內。
但另一個更重要的就是借出去的女人只是一個幌子,還是真的。
如果她們要真的做買家的“妻子”的話,那買家需要付出的就更多了。
到最后,口糧反倒成了其次,女人的缺乏讓借女成了走婚的另一種變形,買家愿意付出高價,只為了“買”走一個為期一年的妻子。
當然,中人肯定也考慮到了這一方面,他們還有續租條款,還商量借出去的女人如果生下孩子,男孩子沒人要,女孩子卻是兩邊都想要,給哪一家,這個也是需要好好商量的。
姜姬都佩服他們的想像力,這合同訂的還是很全面的嘛,什么都考慮到了。
而且由于兒童字的推廣,現在識字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還真訂了個合同。
她捧著搜上來的好幾百份合同讀,其中有些字她都不認識了,仔細辨認了一番才能繼續往下讀。
因為百姓們覺得兒童字還是不夠簡化,于是開始自己造字了。
別說,有的還挺有道理的,就是跟她認識的不太一樣。
比如“回”字,大口套小口,這個字剛出現在合同里時她還吃了一驚,但前讀后讀都讀不通順,最后結合意思猜,“回”在這里是“嘴”“口”“說”一類的意思,大口套小口,就是很形象的人張開嘴,里面是個喉嚨眼兒。
她指給龔香看,奇怪道:“難道不該再加一個點或一條豎嗎?”把扁桃體放哪兒了?
龔香白了她一眼,怒氣沖沖的轉過身,不理她了。
因為借女一事案發后,又有她不許對女子問罪的指示精神,事情就變得更復雜了。
市場中央,年惜金已經累得口干舌燥,喉嚨沙啞,他吞了一口水,像吞針一樣,像他一樣的人在這里坐了一圈,足有四五十個。離他不遠處是付明,兩人對視一眼,都是一臉菜色。
他們這些人在這里審案已經審了許多天了,連家都沒辦法回,吃住都在身后的棚子里,而沒審的人似乎還在源源不絕的抓來。
他們審的案子……很古怪。
他問左邊的女人:“楊女,你來說,哪個是你丈夫?”
楊女把手一指,指向右邊跪著一排男人中的第四個,跪第一個的立刻不同意了,張嘴就要喊:“阿二!我才是你男人!!我是!大人!是我!她是我的!”
那個負責掌嘴的漢子今天已經打劈四塊木板了,聞言有氣無力的上前,抓住此人的頭發,不等年惜金發話,先照這人嘴上扇了五六下,才發現大人還沒說話,連忙看年惜金。
年惜金根本不想說話,對他點點頭,告訴他打得對!
這人才松了一口氣,退后,等著第二個膽敢開口的傻子。
年惜金再問:“楊女,哪個是你的丈夫,你現在去領他出來。”
楊女就站起來,走過去,從一排男人中牽出來一個,路過第一個男人時還給了他一腳,踢得這個男人仰面栽倒。
年惜金就當沒看見。
他對著眼前這對“夫妻”說,“行了,你們回家去吧。”
這兩人走后,他一拍驚堂木,對著剩下那排沒被挑走的男人說:“押回去。”再對旁邊的人說,“帶下一隊……”
龔香不理她,她就繼續看合同玩,猜字也是很有意思的,全是人民的智慧啊。比如她就又發現一個代表“嘴”、“說”,或者“發誓”更貼切的字,這回變成了“中”字上面的豎不出頭,她猜了猜,可能指的是伸出來的舌頭。
她興沖沖的把這個字圈起來,以后肯定是要統一文字的,這種已經有群眾基礎的字推廣起來就容易多了。
“公主好逍遙。”龔香陰森道。
她一抬頭,看到龔香站在她面前,手中抱著幾卷紙。
“叔叔快坐,叔叔辛苦了。”她連忙笑道。
龔香冷哼一聲坐下,把懷里的紙卷放下,毫不客氣的說:“公主請快把這些案子給批了吧,這都是昨天交上來的,今天發下去,明天就可以宣判。”
借女案中有很多跟女子有關的地方,龔香擔心底下的人要么領會不到,要么領會的不夠深刻,怕他們一旦錯判,再惹公主生氣,于是就命人把所有“案情”登記后,交上來,由他一一閱看,他看過能決定的都趕緊下發下去,不能決定的,給姜姬看,由她決定怎么判。
姜姬命人在市場設兩個圈暫時當做牢房,一邊關男人,一邊關女人。關男人的沒食沒水,關女人的有吃有喝,有病還管治病,已經有身孕的還能住到棚子里去,總之,待遇很不一樣。
派去照顧女子的都是宮中的宮女、宮婦、侍人,在這些人的鼓動下,女人們都得到了公主與大王愛惜她們,會為她們撐腰的明示與暗示。
因為借女的目的是騙糧,騙糧的先決條件是家里有個女人,這個女人登記為妻子或母親。
登記都是真的。
所以抓了中人后,按他們交待出的人家去搜查借女,就會發生一個女人不止一個丈夫這種事。
那么,哪一個是真丈夫呢?
正確的做法是第一個登記的是真的。
姜姬的指示是“女人說哪個是,哪個就是。”
龔香:“……”
姜姬:“再去一一翻查記錄,這太花功夫和時間了,既然一女多夫,就問她哪個是她丈夫好了。”
龔香:“……公主言之有理。”
但想也知道,這么搞肯定會有后遺癥的。現在的后遺癥就是不止一個女人不想回自己原來的家了,她們都被家人出賣,有的就從中找到了對自己好的人。
姜姬是支持將錯就錯的,但宴案的官員們是不支持的,這就造成了許許多多的案子他們想判,又不敢判,只好把案卷遞上來,等案卷再發回去后,大多數官員都閉著眼睛判了,偶有不肯閉眼的……也都從了。
這次審案的官員都是精挑細選的,都很擅長體查上意,也都不怎么有所謂的士人傲骨。
這樣的人用起來才方便。
姜姬把紙卷展開,認真批閱起來。
其實在這些女人中,愿意改變自己命運的只有一小部分,大多數的女人都是家人虐我千百遍,我待家人如初戀。
在這次的案卷中,就有一個女人被丈夫和婆母、小叔賣掉數次,任打任罵,肚子里現在還有一個買主的孩子,她都心心念念的要回到丈夫和婆母身邊去。
判案的官員已經大致上明白這些案子該怎么判了,所以沒有照這個女人想要的去判,而是把這個案子交上來。
姜姬在此案下批道“其夫、小叔入刑,修路,其婆母入刑,從軍煮飯”既然她想回火坑,那就把火坑給砸了,毀了,讓她無處可回。
龔香問:“那這個女人呢?”她還懷著孩子。
“送她去縫衣服,有工作干,等孩子生下來后,估計她的丈夫和婆母也死了,到時讓她去認尸,認完后她要想嫁人再嫁,不想嫁就縫一輩子衣服也沒什么不好。”她道。
“路大,路二,走了!”一個差官走到兩個跪在地上的男人面前,用麻繩系在他們的手腕上,用力一扯,把人扯起來,拉出了圈。
女人都不帶枷,也不綁,她們離開的時候都帶著自己的家人。
路大和路二是一對兄弟,路大在家鄉娶過一個妻子,逃難路上,他把妻子扔下來,后來他知道妻子被商人撿走,買到了行宮中。后來,聽說可以把進了宮的妻子再要回來,他就去了,果然就把妻子又給領回了家。
他們已經在流民村安家落戶了,房子是他和弟弟蓋起來的,老母一直在乞討,討來的食物養活他們三人。
如果不是妻子回來可以領一份糧食,他是絕不會讓她回來的,她回來,家里的飯就變得更不夠吃了。
妻子回來后,就有人上門說可以借女,把她借出去,那就能多得一份糧食,如果肯讓她嫁給那人,還能再得些謝禮。
他就把妻子交給了中人。其間,妻子跑回來了一次,他打了她一頓,聽說她已經跟那人做了夫妻,老母很生氣,讓他又打了她一頓,把她綁著,再次交給了中人,言明這次“嫁”得遠些,省得她又跑回來。
突然之間,他們都被抓了,原來是中人交待的,原來大人們不讓借女。
路大和路二都很害怕,路二發現一些人被綁進棚子后,會有女人進去領著一個人走,他連忙對路大說:“大哥,可以讓嫂嫂領我們走!”
路大也點頭,“對,對,娘也可以領我們走!”
但過了一次堂之后,他們卻又被押了回來,路大和路二都氣憤的直罵。路二說:“一定是嫂嫂沒有求大人!如果嫂嫂求一求的話,大人一定就放我們走了!”
路大說:“對,下回讓她磕頭,把頭磕破應該就行了!”
然后,差官又來帶他們了。
但這次沒把他們往棚子里領,而是領到了市場外,跟很多人站在一起,他們一個系一個,都被麻繩綁緊了,然后被驅趕著離開了。
他們被人趕到了很遠的地方,都看不到樂城了,附近全是一群群的人在拖著裝滿石塊的、沒有輪子的木車,他們咬緊牙關,肩膀上、腳底全是血。
路大和路二和很多人被推到了同樣沒有輪子的木車前,車上堆滿巨大的石塊,他們像馬一樣被人套上籠頭,麻繩背在肩上。
十幾個士兵手中握著□□,指著他們說:“動!”
路大和路二不由自主的背著麻繩做的韁繩,向前邁步。
“一二嗨喲!”
“二二嗨喲!”
“用力!”
“腳下用力!”
“是不是想挨打啊!”
□□扎在背上,鞭子抽在背上,路大和路二咬出了滿口的血,哀號著,拖著身后巨大的、沉重的木車向前走。
木車終于動了。
“用力!!!”
田分拿著紙牘,上面是他畫的木車,沒有車輪,底是由數十根木頭拼成,車上則堆滿巨石,前方以牛馬或人力來拉動,這樣就可以最快的把路面變平整、結實。
他看著路上一輛輛木車,沉思道:“或許可以再加三根木頭……”這樣就可以多加些人來拉車了。
路也會變得更寬,工期也會進一步縮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