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下仍是一派盛世景象。
甚至比往年更繁華了。
大量商人的涌入令市場上多了許多往年見不到的東西,常見的也便宜了許多。
魏錦、鄭絲變得富豪之家也能嘗試,著名的霍紙不必等友人千里迢迢的從固衛帶回來,在鳳凰臺下找商人就能買。
不過盛名之下,難免有仿冒品。固衛的霍紙和文房四寶之所以有名,乃是因為這幾樣東西全是固衛的城主霍演自己造來自用的,除了自用就是饋贈親友了。
所以,外面吵來吵去的霍紙和霍演自用的文房四寶,其實大多數都是仿造的。
……而且,幾乎都是魯商仿的。
商人嘛,看到好東西就想賣,何況又這么貴!真貨稀少又不易得,那就做仿品。
多么簡單的思路。
不過真真假假的,大家也不是特別在意。
魯商仿出來的也不比霍演的差,大商人中不少也都是傳了幾代的,家中子弟也是從小讀書學藝,不然行走江湖,上上下下都要打交道,跟普通百姓吃吃喝喝就行了,想登世家的門,至少要像個樣子,不然連門都進不去。
霍演制的風流些,花鳥蟲魚,天地山水,春夏秋冬,美人狡童等等。他做個紙,紙上鍥著春花秋菊,商人給他來個夏竹冬梅;他做個筆,筆身上有美女搖扇,商人再做一個美女侍酒。
仿來仿去,聽說霍演都開始收集外地的“霍紙”了。
仿品當然不止霍紙這一個。
姜姬在公主城中正拿鄭國出品的魏錦給三寶做衣服。
魏錦真正的傳人早就在魏國絕戶了。后來傳人到了魯國,被龔家買下。龔獠送給了她,她把人帶到了商城。
現在,當時的兩個女子已經帶出了一堆弟子,重現魏錦。
制錦的地方是在鄭國的那十九城,此城已經改名為錦城了。
因為這座城里的男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最生剩下的全是老弱婦孺。
那兩個女子就帶著魏錦的技術到了這里。
她們廣收門徒,帶著整個城的老弱都來制魏錦。現在錦城家家戶戶種桑樹。
錦城也是最早接受女子立戶的鄭城。他們對魯國的“統治”適應得最快,姜武說很多錦城的女人都愿意嫁給魯兵為妻,不求婚禮,只求能有孩子。
有不少魯兵因為在此地有了家小妻兒,當真不想回魯了。
姜武看到這里就知道這些城不能還給鄭國了。
所以他正在加緊給諸城改名。
在鄭國這樣的城不在少數。
因為勞動力不足,所以她一早就讓姜武從魯國調人進鄭種地,鄭國那么好的肥地,不用來種糧食真是可惜了。
鄭人中不乏懷念祖先,不肯聽魯人的話的。姜武就把這些人都趕出去,不讓他們在城中居住。城里的百姓都開始遵循魯國法律,家家戶戶登記姓名,一條街上設一個組長,女子和小兒雖然還不能像魯國那樣發糧,但已經不必再收稅了。
常常有一條街或一片區域的男人都被抓丁抓走了,這里的女人在過去幾年里受盡苦難,現在卻突然發現她們可以出去工作,可以賺錢,還不必交稅!她們生的孩子也不必交稅!小兒十五之前都不必交稅!也不會被抓丁!
這樣一來,留在城中的鄭人哪里還記得什么鄭王?她們只知道現在讓她們能活下去的是魯國,是姜大將軍。
如果姜大將軍離開了,誰知道她們會變成什么樣?
現在她們名下有了財產,不管是房子、地還是牛馬,全都歸她們了。她們可以做生意,不管是養蠶、剿絲、紡線、織布,還是做別的,都可以不必交稅,不必服役。
而家中有地的鄭人也發現,他們現在種地同樣不必交稅了。雖然糧食只能賣給魯人,但價格卻很好,因為只要是地里種出來的,他們什么都要,黃豆的價格甚至跟鄭米比差不了太多,而黃豆卻比鄭米更容易種。有的鄭人發現將黃豆和鄭米種在一起,兩種都長得更好,鄭米收得更多了。
種得多,收得多,錢就多。
而他們的其他生活所需卻變少了。魯鹽、燕煤,燕馬、燕牛全都變便宜了,都能輕松買到。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現在是被魯人管著。
——如果姜大將軍永遠不走就好了。
鄭國百姓偷偷在說著這種話。
雖然有些對不起祖宗,但他們現在過得日子,比以前都要好。
世家不再耀武揚威,他們也管不到他們了。
他們只需要埋頭種地,連勞役都不必服了,他們的兒子女兒可以學新魯字,姜大將軍說這個新魯字誰都可以學。
姜大將軍從燕地買來奴隸修路、修補城墻,蓋房子、蓋宮殿。
鄭國百姓還看到這些燕奴也在種地,他們不禁擔心,如果燕奴種得比他們好,那日后服役的會不會又變成他們?
鄭國百姓開始更努力了。
姜姬對王姻說:“不要把鄭糧往這里賣。鄭糧現在才多少?全屯起來。”
王姻點頭,記下這句。
“其他的倒是都可以賣過來。像這魏錦就很好。”她把一張織著鳳鳥、祥云、靈芝和牡丹花的錦披在三寶身上,她被這布一纏,一屁股又坐下了。
王姻就聽到公主快樂的笑聲。
他也含笑側目。
周圍的侍人也在笑。
三寶在嬰兒時期是個脾氣很大的孩子,哭聲大,哭聲響,還哭起來沒個夠。
但她現在開始學說話了,卻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就算被公主再三捉弄,也很少發怒。跟別的小孩子不同,三寶很少用哭來表達不高興。
就像現在,她坐下來后就繼續努力站起來,然后邁開小腳一步步往外走。
姜姬借出一條手臂給她,看她穩穩當當地走出去五步才又坐下來。
……這孩子真是越看越像她。
宮殿廣大,侍人就跟著三寶在這殿中來回“走”,看到她想坐下,侍人們就捧著坐墊教她:“小公主,要坐到這個東西上來。”
“這個軟呢。”
“地上涼呢。”
來回幾次,三寶想坐下時就拉那個手捧坐墊的侍人的袍子。
侍人就會把墊子放下,扶著她穩當當地坐好。
她一天能繞大殿走五圈。
姜姬一開始覺得她這個運動量太大了,擔心會傷到她,結果那幾個侍人都說沒關系,連徐叢都說:“我兒子就是這樣,醒的時候充滿精力,好像不會累,累了倒頭就睡,一開始我也嚇了一跳,養了三個后就知道了,小孩子都是這樣。”他覺得三寶已經很乖了,從沒見過這么不給大人找麻煩的孩子。
他現在留在公主城也沒別的事做,就長在了姜姬身邊。姜姬有時嫌他煩就讓他去找王姻,幫王姻做事。
王姻就給他派一堆活,他一開始興致勃勃,后來做完就回來繼續陪著姜姬。
姜姬也不再客氣,正忙著不想讓他礙事就趕他走,他就去陪三寶。
三寶學說話都是他給教的,而他教三寶,竟然是唱歌。
徐家有專門編的教小孩子學說話學識字的《一字歌》、《二字歌》、《三字歌》,《四字歌》。
一字歌就是認識身邊的人和事物,正確表達自己的意思。直白點就是父母親人,飽饑便溺,醒起困乏,行走坐臥,還有冷熱、凍燙、疼痛等等。
三寶現在已經認出了媽是她,侍人都是叔叔,爹也教了,但目前親爹沒回來,所以她充其量只是會說這個字了而已。
但她會表達自己想起來還是想睡覺,是吃飽了還是沒吃飽,想吃甜的還是咸的,想拉還是想尿。
姜姬看到被徐叢帶了一段時間后三寶的變化都可以用瞠目結舌來形容了!不得不承認,徐家真是塊寶!
她特意問徐叢剩下的歌都是對應的幾歲。徐叢說《一字歌》可以教到三歲,《二字歌》可以教到六歲,《三字歌》可以教到十歲,《四字歌》可以教到十四歲,蠢一點的可以學到十六歲。
白哥當年學到了十五歲,晚了一年,夠徐叢笑話他一輩子的。
《二字歌》就開始啟蒙了,天地人倫,世間萬物,里面都有。
《三字歌》更深一點,開始教道理,何為天地,什么是人倫?
《四字歌》則從高處落到實處,從鳳凰臺的皇帝歷史教起,到鳳凰臺的歷史,再到各家的歷史,徐家穿插其中,再延伸到外面,整個大梁。諸侯國也在其中穿插著,然后是朝堂文武歷史,文武分布,各家家傳家訓——她覺得這個有點像各家的學說,各家家訓,說白了就是各家認定的道理,也就是論證:我是最正義的,我做的是最對的,子孫后代只要遵從家訓就將立于不敗之地。
徐家當然也有家訓。外傳的是一部分,內部有更長更深刻的。
白哥學的徐家家訓據說就少了專給徐姓子弟準備的一部分。
姜姬能看到的就更少了,這也讓她更好奇了。因為外傳的徐家家訓看了,你會以為這一家專出圣人,還全是舍已為人的那一款。
看徐公就知道不可能。
《四字歌》最長,也最復雜,每年都會編些新的進去。
姜姬感嘆,徐家不知要挖掘多久才能挖完,這就是一座寶山。
而那么多世家,像徐家這樣的有很多。可惜她不能一個個去認識。
當真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