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芯跟許多人站在一起,仰望著面前這座偉大的宮殿。
上一回學府里有人跟著龔相去參加“殿試”回來后,學府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了題目,也都紛紛做了起來。
這個題目看似簡單,其實考驗了許多東西,讓人越想越入迷。
誰都想把題答得比別人更出彩。
后來就有人可惜自己不能去“殿試”。
等龔相派人過來時就被這些人給圍住了,紛紛都要去參加“殿試”。
后來龔相就派人來告訴他們,公主非常寬容,愿意讓他們參加“殿試”。但需要先在學府里考一次,考得好的才能去鳳凰臺。
李芯也參加了學府里的考試,獲得了參加“殿試”的資格。
他想去親眼看一看安樂公主。
在沒有來這里之前,他和濱河的所有人都以為安樂公主不重要。她只是一個深宮中的女人,有皇帝替她撐腰的話那她也只是第二個朝陽,可當李家的人知道皇帝根本不在鳳凰臺之后,他們就認為安樂公主只是鳳凰臺諸世家送到臺上的一個傀儡。他們連一個段氏子弟都找不出來,只能送上去一個身份有暇的女人。
這樣的鳳凰臺諸家令人看不起。
李芯來之前也看不起他們。他甚至覺得他會趾高氣昂的走進鳳凰臺,敲開任何一個能上殿的人的家門,說他來自濱河李氏,然后就會在對方尊敬的視線中遞上奏表,說出李家對皇帝的關心與擔憂。
他只擔心自己到時會因為年紀太小,氣勢不足,沒有辦法表現出濱河李氏的威風。
畢竟李氏現在正帶領義軍與云賊作戰!
鳳凰臺應該給李氏嘉獎!
他還悄悄作了一篇文,打算當殿誦讀呢。
但走進鳳凰臺后,他那在家里膨脹的妄念就像陽光下的露水一樣消失了。
他不敢再小看任何一個人,更加羞愧自己以前的自大。
而在鳳凰臺的這些人中,他對安樂公主的好奇心是最大的。
他無數次在夢里描繪著她的面孔和身影,她的香氣……
鳳凰臺。
姜姬面前是幾百份的“圓圖”。這些都是經過篩查后有用的,余下的就是胡寫亂畫的了。
這樣搜集來的信息來源雜亂,可信度并不高,但好處在于非常不容易被人發覺,而且輻射很廣。
可以說鳳凰臺現在能吸引到什么人,這些圓圖里就有可能有他們的答卷。
這也是她能在此時此地想出來的最有可能成功的辦法了。
不然真的派可信的人走遍整個大梁?
現階段是不可能的。
“這一份有趣。”三寶很快找到一份好玩的,姜姬伸頭看了一眼,發現是畫得很好看的。
“卷面分”也很重要。在挑選答卷時,繪畫功底也是一個很可靠的篩選條件,畢竟在這個讀書都讀不起的世界里,家里能有條件供其學畫,還有這個閑心把畫技磨練得能見人,這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
至少也是個中等世家了,還要不差錢才行。
三寶手里這一份圓圖畫的是城外的農田,中心圓點寫的是“非”城。
非不是姓。姜姬才補習過大梁各城,這個非城指的是斐姓。
很多世家弟子出門時有隱姓瞞名的習慣,一方面是為了安全,另一方面就是謙虛了,不以姓氏驕人嘛。
我不是世家,我只是個小蝦米。
寫自己家姓氏時常這么搞。
久而久之,哪怕外人都知道非代指斐姓了,他們在外面就直接自稱“非”了。
世家子弟雖然有“隱姓瞞名”的意識,但他們大多數都是驕傲的。越不常出門的越驕傲,越年輕的越驕傲。
哪怕現在外面都快打起來了,但他們也不覺得自己會淪落到跟流民一樣的地步。好像身上自帶光環,哪怕真被卷進來了,刀也不會砍到他們身上。
書中——就是書這么告訴他們的——確實有類似的故事流傳。
說的是一個有名望的老人,某日坐著家中的破車,讓一頭老牛拉著,一個老仆跟著,一不小心就在山野間撞上了兩伙打得正熱鬧的軍隊。
當一隊野兵準備砍他的時候,這個老人的家仆就報了姓名。
于是指著他的刀劍都收回去了。
老人的名字被一重重報到領頭的將軍那里。兩邊每報一人,那人都要震驚一下。如此排比了大概五六段吧,終于到兩邊對戰的將軍面前了。
于是兩個將軍先掛出免戰符,然后再一起重新沐浴更衣,親自出營見這老人,拜見他。
再親自送老人回家,送禮道歉,表示不好意思,我們在這里打來打去打擾您了。
再三致歉之后,兩邊退兵了!各自約定改日另外訂地點重新打。
這是一則有歷史背書的真實故事。當然寫出來就完全不同了,至少姜姬是不信的。
真打到那個地步了,那牛怎么不跑呢?怎么會拉著車往戰場里鉆呢?
不過這卻是一則相當出名的故事,它就是禮字的最佳注解。
順便也吹了一波世家到底有多牛。如果祖先夠牛,姓氏夠厲害,連誤入戰場都不必怕的。
那些在這種敏感時刻還敢往鳳凰臺跑的人中不少這樣想的。
他們都以為姓氏與家族就是他們的護身符,最堅硬的鎧甲。
三寶手中的圓圖應當是斐家子弟畫的,他畫出了圍繞非城的耕田分布。
姜姬就喜歡這種的。
當即把這一副圓圖留了出來。
大部分的圓圖都是畫著這樣的東西。因為貢品一般貢的最多的就是糧食,這個是每年必貢的,不管產糧不產糧,糧食在貢品一直都是前三名。
第二名的是人。可以細分為壯丁、匠人、年輕女子、美女與賢良。
然后就有一個圓圖畫的就是人口分布了。這一次是周城。
畫此圓圖的人非常細致的畫出了春天春耕和服勞役的兩種人,可能覺得這還不夠,他還畫出了士子們扎堆的地方和商人群居的地方。
這種人人都能一眼看清的東西,他們覺得畫出來也無所謂,才肯這么動筆。
對姜姬來說,她正是沒辦法派人親眼去看,才需要這些人告訴她。
不過圓圖中沒有鐵器、兵器、軍隊等城中重要的地方。
他們還是知道要“保密”的。
她還看到了許多畫城外哪里有鹿、豬、虎等可以打獵的地方,哪里又能釣魚戲水,乘船游樂。
這種本該得不著高分的答卷也都被挑出來了。
姜姬見之心喜,立刻讓人把這些圓圖中的信息與以前地圖中的信息進行比對驗證。
“啊,這里有一個濱河李的。”姜姬挑出這一幅圓圖。
王姻笑道:“這就是濱河這一代的嫡長子,李芯的。”
李芯剛住到他家來的時候,每天都來拜訪他,還送了不少他的得意之作。王姻見過之后,再見就立刻認出來了。
李芯畫的很“收斂”,他連農田都沒畫,只畫了河流與山林。
跟地圖一對照,半斤八兩,沒有半點新意。
姜姬道:“這李家子倒是很警覺。”
毛昭說:“畢竟是長子。李家家規森嚴,他雖然只有十幾歲,在李家也能獨擋一面了。”
姜姬問:“李芯知道他父親的死訊了嗎?”
她這里已經得到消息了。
王姻道:“應該還沒有。”李家在消息傳遞上根本比不上公主與將軍的百里驛站。李芯那里至少還要再慢上一段時間。能有多快就看李家人的腿腳有多快了。
還有李家對李芯是什么想法,現在李家那里對他有善意的人可不多。
數日后。
李芯剛從一個文會上回到租住的房子里時,就看到管家李叔帶著家中下人全都披發赤足跪在庭院里,只圍了一件粗麻布。
李芯頓時腦袋一蒙。
跟著他就得知,他的父親病逝,母親因為受了外祖家的蒙騙,引狼入室,致使現在李家腹背受敵。二叔被人攻訐,三叔孤身在外,支撐義軍。
他的幼弟已遭人所害。
李芯只有十一歲,聽到這個消息后先是不信,之后腦子里什么心沒辦法想,就要回家去。
李叔死死攔住他,告訴他家里人擔心他回去的路上被人害了,李家就真的沒指望了。
“大公子,老太太和二老爺想讓你先藏身在安樂公主身邊,等濱河事態平息之后再接你回去。”
李芯從小受的教育都是他是父親之后接下李家重擔的人,現在父親已逝,他怎么能躲在這里呢?
他要回去!
可他自己一個人根本打不過這么多身強力壯的下人和護衛,最后李叔見勸不住他,只能把他綁起來關在屋里,慢慢勸服。
王姻這邊很快得到了消息,想了想,笑道:“就讓我助這小公子一臂之力吧。”
李芯被關在屋里什么辦法也沒有,只能透過緊閉的窗戶來判斷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
他才發現自己竟然是這么無能和沒用!
可他還是不能答應李叔躲起來。這是他的責任,他不能逃避。他現在躲了,以后還怎么回到李家去呢?他要怎么面對他的族人?
這天,他看到窗外透進來的光就知道是白天了。
院子里的護衛會出來走動,也會在院子里說話,偶爾他還能聞到他們在院中煮飯的味道。
這時他聽到身后的窗戶動了一下。
李芯立刻躲了起來。
他很清楚家中護衛都在院子里,大門是關起來的,李叔都是從門進來。
這從窗戶進來的肯定不會是家里人!
窗戶動過之后,被撬開一條縫。有人小聲喊他:“大郎?大郎!是不是你啊?”
李芯聽到很驚訝,這是他在學院里的同學的聲音。
“阿丁?”他走過去,“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從縫隙里看,果然是阿丁。
阿丁:“你好幾天不來,你家下人說人生病了,我想來探望你,這才溜進來找你。”他說,“你怎么被關了?”
李芯當然不能告訴別人。想勸阿丁離開,就見阿丁已經在撬窗戶了。
“你等著!我這就放你出來!”阿丁說。
李芯嚇了一跳,可他隨即想起這樣才能回濱河!
阿丁竟然很快就把窗戶撬開了,還爬進來把李芯身上的繩子解開,帶著他出去。
兩人從后面翻墻離開,李家護衛竟然一直沒有發現!
李芯出來后都覺得這實在是太幸運了!
阿丁要帶他回家,“到我家來,我娘可喜歡你了!”
李芯卻搖搖頭,他急著走。
“你借我一些錢,我日后還你。”李芯說。
阿丁爽快的把脖子上的項鏈摘下來給他,還有腰帶也解了,“這可以賣。你拿去用吧!還的事就不用說了,我們是兄弟!”
阿丁只是商人子,以前李芯不大看得起他,只是客客氣氣的與他交往。沒想到今日得他相助,叫李芯有些愧疚了。
李芯謝過阿丁,仍不肯告訴阿丁他要去哪里就告辭了。
他跟李叔到鳳凰臺來時就知道可以找商隊帶路,他早就想好要怎么回濱河了!
李芯“失蹤”后,李家下人驚慌失措,一面在城中尋找,一面沿著鳳凰臺到濱河的路線一路找過去。結果他們直到趕回濱河也沒找到李芯的蹤跡。
但李家李芯失蹤被害一事,再次替李家雪上加霜。
李家兩個弟弟不得不交換,被污為害死李客與李芯的二弟李非回到義軍帶兵,三弟則回到李家主持局面。
這一番交換叫仍在李家的季張嘆氣,對從人道:“李家敗矣。”
從人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數日后,季張對李家剛回來的三弟下了毒,令其身死。
還沒走出五十里的李非成了“兇手”,濱河其余世家集合追兇,非要把李非抓回來殺掉。
李非倉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