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是希望摘星公主能夠當上皇后的,因為皇后是可以薦臣入朝的。
舉凡諸侯國的公主嫁到別的諸侯國去,都能帶上一二臣子,不管是在殿上聽奉承當木偶也好,還是日后可以教導太子、公子、公主也罷,這象征著這兩個諸侯國永結友好。
同時也是為了保證公主以及她所出子女的權益。
一國公主入帝都為后,也有同樣的特權。但跟諸侯國不同的是,如果是王后,那帶來的人就理所當然的可以上殿為臣;但皇后的話,她只能舉薦,用不用人,由皇帝說了算。
放在如今的朝廷上,那就是朝陽長公主說了算了。
不過這在藍田看來,遠比藍家在帝都掙扎要來得快多了。
他在這之前并沒有跟摘星公主打過交道,但有一點他確信,摘星公主極為愛權!
世人看她,總是愛把那些風流韻事擺在前面,說她愛財,好像只是好奢侈之物,卻沒有看到摘星公主的真面目是她好弄權!
從先王到當今,從之前的蔣龍到現在的龔相,乃至從未逃公主手心的姜氏的兩個義子,姜大將軍與姜奔,公主始終都緊緊抓住他們,為的正是他們手中的權力。
藍田記得很清楚,在公主沒有回到樂城之前,姜奔就在藍家的手心里攥著,公主回來以后,姜奔漸漸與藍家離心離德,甚至背后捅了藍家好幾刀,最后姜奔回到了姜氏手中。
如果說不是公主,那以前公主不在時,姜大將軍和大王都在,姜奔可沒有表現出對藍家的不滿來。恰恰是公主回來后,姜奔才變得不再馴服。
如果不是公主,還會是誰?
藍田當晚就留了下來,當他被侍人送走后,龔香要說話,姜姬伸手一擺說:“等阿武來了,一起說。”
說話間,姜武已經到了,同行的還有蟠兒。
“坐。”姜姬把姜武拉到身邊,看著他,說:“皇帝召我入朝,欲以我為后。”
殿中瞬間靜得像墳墓。
龔香以袖掩口,低頭裝傻。蟠兒看大將軍眼神都不對了,變兇惡了,連忙道:“想必是皇帝想選后,所以打算召各國公主入朝吧?”
姜武聽到不止姜姬一個時也沒有放心多少,他不想讓姜姬去,他不想冒一點險!而且,他也知道,如果她想去,他是攔不住她的。
“你想去嗎?”他逼問道。
姜姬被他用這種兇惡的目光盯住,渾身興奮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笑得軟綿綿的說:“我要去謝恩啊。”
皇帝表示看中你了,你要誠惶誠恐,要感激涕零,不管他最后有沒有選上你,你都要去表達感恩之情的。
姜武看她還有心逗他,心就放回去了,轉頭看龔香,“叔叔怎么說?”
龔香皺眉說:“……實不相瞞,我對大梁實在是一無所知。”
這個皇帝實在太沒有存在感了。各諸侯也早就失去了對皇帝的敬畏,每年的貢品都是隨便敷衍一下。而皇帝也確實沒有什么地方能管得住諸侯了。
不過龔香還是有一點心得的,他覺得皇帝權威漸失不止是在諸侯間,而是在帝都,在皇帝的龍座之下,他的威信也早就蕩然無存了。
這個要從英宗說起了。
英宗是個荒唐皇帝,他在朝政上無所建樹,但也沒做什么錯事,就是干的事不像個皇帝。放在普通百姓人家,說一句糊涂就夠了,但放在皇帝身上,小錯也會變成大錯。他的廟號英宗,其實非常諷刺。
英宗曾迷上一個名叫朝顏的歌伎,因為愛她,所以縱容她在宮中勒殺宮妃,很多有孕的宮妃都死在她手中,致使英宗人過中年,竟然還沒有一個兒子!
當時朝中對英宗百般譴責,英宗就想了個辦法:把女兒嫁出去換支持率,所以皇后所生的長平公主才會可憐巴巴的嫁到魯國來。
朝顏死后,英宗才得了一個兒子,被皇后撫養,小名貍奴,就是日后的孝宗。
孝宗當年迎魏國公主為后,公主產下一子后去世,而孝宗也沒撐多久,不到十年就也跟著去了。
現在當皇帝的這位,是個只有十五歲的小皇帝。
所以,從英宗起,到孝宗,到現在這個少帝,皇帝已經連著三代大權旁落了。
“只有皇帝才有心去管束諸侯,公卿大臣手握重權,想的最多的也就是安然度日。”龔香道。
臣代君職,想要更進一步就是當皇帝,而不是去找諸侯的麻煩,有心去收拾諸侯,那要當了皇帝,或快要當皇帝時才會去想。如果一個朝中不止一個權臣,他們互斗就要花盡精力,都想當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人,去欺負千里之外的諸侯?諸侯能給他比皇帝更大的權力嗎?諸侯能給他比皇帝更大的財富嗎?
這是他的心得。他當時把姜元按在蓮花臺時,也沒想過去找魏、趙、燕的麻煩啊,哪怕當時魏、趙、燕找麻煩了,他也更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非到萬不得已,不會動武。
說心虛也罷,說底氣不足也罷。他是沒有自信能夠開啟戰端并打勝仗的,最重要的是不管打勝還是打敗,那時這蓮花臺還是不是他說了算?大王會不會重新找到機會站起來?別的家族會不會借此冒頭?
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這也是他為什么會對公主心服。公主在商城時,就對魏、燕下手了,他認為就算當時大王不把公主召回來,公主積蓄夠了力量,早晚也是會回來的。這個蓮花臺,本就是公主的囊中之物。推已及人,他就能看得出來這皇帝估計早就被朝臣給抓在手心中了。
換言之,這個選后選妃,與其說是皇帝選人,不如說是大臣們選人,他們選人要選的不是人,而是國勢。
龔香:“那個藍田,說話不盡不實。”藍田再蠢,藍家在帝都不可能看不出是皇帝強,還是大臣強,上頭的人干什么可能沒那么容易看出來,但誰強誰弱,這個是一目了然的。
而藍田卻沒有說太多皇帝身邊大臣的事,他說的最多的就是皇帝年輕,至今沒有聽說有寵愛的妃妾,乍一聽,好像奪取皇帝芳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他希望我去帝都爭這個皇后之位,當然是怎么簡單怎么說。”姜姬倒覺得藍田這個人很有用,他把自己想當官的這個意念都快擺在盤子里送上來了。他說得很清楚,她去當皇后,他去當大臣,到時他一定會事事聽她的,她生下兒子后,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她生的兒子拱成太子,日后繼承帝位。
一個欲-望這么強烈的人,多好啊。
“叔叔,你把藍田帶到你家去吧。”她笑著說。
龔香一下子就笑了,剛才藍田才親耳聽到公主說讓他住在行宮中,不到半個時辰就又被他給帶出行宮了,這藍田還不恨死他啊。
一定會更加努力的鉆到公主面前,拼命給公主擺去當皇后的好處。
公主就可以從他那里得到更多了。
姜武心情很糟,因為他已經從姜姬的態度里察覺到一件事:她想去帝都看一看,去親眼見一見皇帝。
她的心越來越大,人越來越遠,漸漸的飛到天上去了,他好像越來越追不上了。
帝都。
黃松年、徐公、毛昭等人坐在一起,商量陛下選后的事。
人選已經有了,他們在送到皇帝面前之前,需要先商議出來誰適合為后,誰適合為妃。
首先排除出去的一個是燕國,國朝不繼。
徐公就很討厭燕國:“不知什么骯臟血脈竊居王位!”
雖然梁朝一直沒有對燕國換大王的事做什么,但逢到什么好事,梁朝上下都不會算上燕國。
其次就是晉國了,太小!選后當然要選大國公主。
排除了兩個小國之后,剩下的就是在大國中間選人品好,名聲好,父祖皆無惡名的公主了。
排在首位的是魏國公主。
黃松年傾向于魏國公主,“依我看,魏國公主最佳。”
首先,魏國公主與皇帝有血脈之親;
其次,從幾個諸侯國看,魏國的事最少,歷代魏王都是循規蹈矩之人,也沒做過什么出格的事,王室之中也沒什么惡名,與魏國相對的,比如趙國啊,鄭國啊,魯國啊等等,國中丑事太多,選這些國家的公主為后,太丟人了。
最后,魏國公主多。由于魏王傳承沒出過什么大問題,所以魏國王室公主幾代下來攢下來不少未嫁公主,人數多,就總能選出一個品貌雙全的來。
其次,趙國公主也勉強可以。
趙王確實人品不好,好戰愛斗。但從另一方面說,趙國是個強國,趙王也極有能力。雖然他們不想選個強大諸侯的公主當皇后,但他們也不敢公然忽略趙國公主,萬一趙王以為他們怠慢他怎么辦?
而且,趙國公主也挺多的,選一個性情溫柔,不類其父的應該也不難。
最后,就是魯國公主了。
黃松年個人是不很不想把魯國公主給算上的,但趙國如果是強國,魯國就是大國中的弱國了。
魯王年少,年少者就可欺。魯國公主又是魯國唯一的公主,還是魯王親姐,在魯國威望極高,人人皆知。所以選她的好處在于魯國一定重新成為皇帝最忠心的臣子;壞處就是這個公主自己的名聲問題了。
但這個名聲問題,又在她的出身上變得沒那么嚴重了。
畢竟長平公主就是英帝之女,魯國公主等于是自家孩子,這壞名聲還算問題嗎?不算嘛。
黃松年道:“說她是長平之女,誰能作證?”
他這么說,在座的其他人只是笑。
一個道:“長平和那個姜元都死了,你叫我們去哪里找證據?”
另一人說:“不要生氣嘛,長平在時,你也是見過他的,莫非還在生當年長平戲弄你的氣?”
在座的人都哄笑起來,黃松年的臉色就更難看了。
長平公主年輕時在帝都是一個很有名的公主。雖說帝裔多有荒唐的,但那都是公子,公主荒唐的還是很少見的。像長平這樣敢把健奴帶進寢宮的,就更少見了。
不過喜愛健奴也只是長平一個極為微小的過錯而已,她最出名的就是喜歡追求帝都中出名的少年公子。
說是追求,更像戲弄。因為長平并沒有真正鐘愛一人,而是凡是出名的公子,不管是才學好的,還是長得好的,還是家世好的,只要名聲在外,長平都會令人傳達愛慕之意。
黃松年年少時也算是很有名的了,不過他不是以才學或容貌出名,而是以人品。他是出了名的人品好,忠厚、誠懇。
這么一個老實人,年輕時被長平糾纏數年,好幾次都氣得當眾失態,到現在都是友人們笑話黃松年一件趣事。
一人道:“我觀這摘星公主的行止,說她是長平之女,倒有八分準。”
黃松年冷道:“事實上,她其實根本沒有身份。連這個公主之位,都是偷來的!”
他就咬定了魯國公主生母不詳,在魯國當一當公主,沒人在意,但要讓她當皇后就絕不可能!野史傳言,不能當真!
毛昭出來打了個圓場:“這魯國公主畢竟是魯國唯一的公主,又是魯王之姐,依我看,還是將她召來,不然魯王面上無光。至于召來之后,要不要為后為妃……再說,再說。”
黃松年見此才點頭,“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