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谷米入倉的時節,鳳凰臺的糧價卻日日攀高。
今年的糧不好買,是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都知道的事。
家中有田的還好說,不至于餓肚子,那家里沒田的百姓就泛起了愁,辛苦一年賺來的錢,還不夠家里人吃飯的。
何況,就是有錢,也買不來糧食啊。
公主城位于鳳凰臺西側,相隔不算太遠,原來地處荒涼,周圍一個解縣、一個新縣都是小城。
現在多了許多商人從這里經過后,路也重新修過了,人也變多了。
特別是那些跟著魯國公主來的魯人,他們來了以后就墾荒種地,把周圍的地全都給占了。
連原來的樹林都伐干凈了,全都變成了田。
聽說在魯國種地不必交稅,商人來收糧還有低價,收糧不能比低價更低,種地的不管收成怎么樣,勞累一年都不會白干。
這樣的好日子,叫解縣和新縣的百姓都羨慕不已。上面的老大人們怎么吵吵鬧鬧的跟底下人有什么關系?解縣和新縣的百姓卻是早早就開始跟公主城的男男女女聯起了姻,后來又聽說在魯國,女子也可當門立戶,就有那吃不上飯的窮苦人家的男子一咬牙,一跺腳,就倒-插-進了公主城的門。
姜姬聽說今年公主城底下男女比例已經達到了十比三,不由得高興的抱著三寶狠狠親了一口。
別小看這十比三,她來時帶的全是流民,流民中的女人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這十比三,真比多少真金白銀都難得。
只買奴隸可買不來這么多女人。
這表示公主城吸引來的外來人口中,相當一部分都是本地百姓,他們成群結隊的來到公主城,一家,一村,一姓,等等。
當然,既然他們特意逃到公主城來,公主城收了人,肯定就不會再還了。
日后有什么人跑到公主城來問責,那也是絕對不會認的。
十比三雖然少,但已經可以讓公主城進入一個良性的循環了。
她讓官吏們在新入城的百姓中間調查,看他們到底平時談起公主城來,到底什么是最好的、最吸引他們的。
這才是公主城繼續吸引百姓的法寶。
調查出來的原因沒有出乎她的意料:因為公主城不是大梁原本的城,城內居民都是魯人。所以它不征丁。
所以百姓們才逃到公主城來,假裝自己是魯人。
她發現百姓們是非常敏銳的,他們就像生活在大自然中的動物,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天災的來臨。
哪怕他們什么也不懂。
可百姓們就是覺得,花家征兵打仗只是一個開始,以后兵還會繼續征,仗還會繼續打。
所以,他們才想當魯人,而不是大梁人。
雖說魯王也要聽皇帝的圣旨,但皇帝不可能直接就從魯地征丁,總要客氣客氣讓魯王自己獻上來。
前提是,魯王還是皇帝的大忠臣。
而魯王現在對皇帝不太尊敬的事,百姓們也察覺了。
他們倒是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來,就是很直白地說:
“陛下可管不著魯人呢!”
瞧瞧,這話說的,叫她心里高興死了。
等聽到鳳凰臺的米價變高了,立刻就讓商人們不要再往鳳凰臺送谷糧了。
雖然不至于完全掐斷了鳳凰臺的糧食,但也能減少個十之一二,多多少少能引起一些恐慌。
這世上能叫百姓惶惶不可終日的,就是糧食。
哪怕它貴,只要它有,就不會心慌。
可一旦沒有了,少了,那就完蛋了。
她也不是要阻了商人的財路,只是讓他們把糧賣到別處去,或者就在公主城把糧換成別的,由她的人把糧食送到遠處售賣。
其實還是她在這里的根基不足,如果能有兩三座城已經落到她手里了,那她想藏糧也不會像現在這么艱難。
短短十日之內,鳳凰臺的糧價一下子高到了令徐公都瞠目的程度。
“一斗糧要半斟珠?”他問徐樹,“怎么就到了這個地步了?”
鳳凰臺的人吃米多,人們嘴刁,非好米不食。在鳳凰臺的糧店里是看不到牲口吃的豆料的。雖然現在被魯人影響的黃豆做的云食、玉漿等也可登堂入室,但在糧店里,仍以米為主。
這要賣半斟珠的,指的是鄭國米等精米、細米。
徐樹皺眉道:“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高的價,原來也就是一日漲上一點,一直沒往回落。到了前幾日,糧商們突然就不來了,這糧價就一下子高起來了。”
徐公問:“都是哪里的商人?往年河西、四廊、登豐、河谷的糧商呢?今年他們沒往南邊運糧?”
鳳凰臺位于大梁南邊,水土豐美,周圍的大城每年豐收,都會往鳳凰臺送糧,所以鳳凰臺上的人還從沒嘗過餓肚子的滋味。
徐樹趕緊命人去找大商打探,結果卻叫人心驚。
大梁產糧最多的地方,河西、四廊、登豐、河谷四地四十六座城,沃野千里,到了豐收的季節時走在路上,舉目一望,四野一片金黃,望不到邊際。
往年也是這些地方的大商往各地運糧、販糧。
但今年這些地方出來的商人都少,比往年少了六成。
再細打探,竟然是各城不許糧商販糧了,凡是收獲的糧食,全都收到城庫里去了,一粒都沒放過。
徐樹趕緊把這件事告訴了徐公。
徐公冷笑:“這是想造反不成?”說罷就叫人進來,替他寫了一份奏表,轉頭就以圣旨的名義發出去了。
去“傳旨”的當然就是徐家的人了。
徐樹看到了圣旨——這種事以前也沒少過。徐公日理萬機,哪有那個功夫每一件事都去找朝陽公主要一份圣旨?都是他這里先辦著,事后一起補圣旨。
有的不必要圣旨的,就由徐公自己辦了。
他這個大丞相可不是白做的。徐公平時都不用相印,只用自己的小印,照樣行遍大梁無人敢違。
徐公先用“圣旨”挑幾個大城的太守喝斥一番,再命人把司農和堂下大夫、郎官都請到徐家來。
徐家突然門庭若市,一堆大小官員乘車騎馬,急匆匆地趕到徐家,黃昏了還有不少人往徐家趕,鳳凰臺上的人看到這熟悉的一幕,不免膽顫。
以前幾十年里,這徐家就是這樣。
鳳凰臺上不是朝廷,徐公家才是。
有機靈的能猜出來,都感嘆還是徐公管用。
“必是因為這街上糧價的事。徐公要插手了。”
“真比陶然強出一座山去!整天跟一個婦人斗,斗來斗去還沒斗贏,正事一件不做!”
第二天,司農就上表了,中心思想兩個:今年大家都要餓肚子了,國庫沒錢了。
司農的表是對著空空如也的龍椅御座讀的,讀完,就把表遞給了朝陽公主的人。
這些人也坐在御座下,可是他們雖然空有官職,以前卻幾乎沒當過官,司農帶著大夫上殿時,這些人還是一番交頭結耳后才知道這是個什么人。
他們見司農報告了兩個壞消息,以為要像陶然來的時候那樣,要再吵上一架,都鼓足了勁等司農發難。
不料,司農說完之后就束了手,走了。
跟著一起上殿的大夫說:“等陛下有了決斷,再叫我等上來便是。”
狗腿子們再把司農的奏表拿來細細一研究就知道,司農不是來找事的,他是來報告壞消息的。他們不敢再耽誤,立刻把這本奏表送到了朝陽公主面前。
朝陽公主讀過一遍后,不相信。
“國中怎么會沒錢也沒糧了呢?”她明明記得以前父皇和皇弟都說過,國庫中的錢夠花二十年的,糧食夠吃十年的。
這奏表是騙人的!
幸好,她雖然不懂,可她收下的狗腿子里有懂的,當下就給她解釋,先帝們說的也對,不過那是指宮中庫藏。也就是說,指的是鳳凰臺藏的糧食夠吃十年,鳳凰臺藏的錢,夠皇帝和后妃們花二十年。
而司農這本奏表中所述的,指的是國庫,也就是支應著整個大梁的國庫里的錢,沒了,或者說,快沒了,要見底了。
糧庫也是指用來喂飽鳳凰臺下的世家、官員、百姓的存糧,沒了。
比如說,現在朝陽公主再派花家領兵出征,就沒有錢也沒有糧了。固然能要底下各城供上來,可遠水難解近渴,難道要大軍一點糧草不帶就出征嗎?
鳳凰臺不能一點錢一點糧都不存,全指望著底下各城現拿給它用啊。
再不客氣一點說,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往年這個時候應該是國庫最豐盈的時候了,可現在不但沒有進賬,花萬里打仗、朝陽公主修帝陵——還沒修完呢——朝陽公主每日賞賜下去的東西,每日宴會的花銷,這已經把國庫給花空了。
等過年祭祖時,都沒有錢祭了。
陶然送上幾百本奏表,都沒這本更叫朝陽公主心驚。
她拿著奏表幾乎不敢相信。
“如何是好?我該問計何人呢?”她立刻問狗腿子們。
狗腿子們也沒人想跑出來替她辦這件事。他們辦不到啊。他們除了吹牛拍馬之外,別的什么都不行。
立刻都舉薦徐公。
也有人推薦陶然的,建議朝陽公主應該在此時既往不咎,寬大為懷,跟陶然握手言和。
先讓陶然辦事,之后再整治他也來得及。
可朝陽公主不喜陶然,她選了徐公。
這便以皇帝的名義,派人去徐家探望,請徐公進鳳凰臺來一述。
陶然在家知道了,自然氣得半死。
徐公都“病”了多少年了。可一有事,人人都只能想到徐公。
在他看來,鳳凰臺下糧價攀高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這不正好佐證了花家應該放兵還鄉嗎?
看,這都沒人種地了,連糧食都少了。
這才能一口氣把花家和朝陽公主都給釘死呢。
他想了想,叫人開始往外傳流言。
流言有兩個,第一,花萬里會封大將軍;
第二,花家不會放兵,花家還會繼續征丁、征糧。
有這兩個流言在,那些城更要以花家為敵,以花家背后的朝陽公主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