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人們把東西收拾了退下,凌雲才滿含乞求地看向君牧野,什麼也不說,那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本來就因她昏倒而心疼不已的君牧野更是心軟之極。
見凌雲一聲不吭,君牧野無奈地嘆口氣:“你這是做什麼?”
凌雲知道自己用這種方式逼他不對,可這事一旦往深了查,她再想挽回就來不及了。而且蕭景並沒有對朝廷造成實質性的傷害,若說殺人償命,根本輪不到他,何不在這個時候將事情終結?凌雲斟酌了詞句,對君牧野道:“如果我向你保證,景不會再做有害朝廷的事,你可不可以不再追究這件事?”
“不可以!”君牧野一聽到凌雲爲蕭景求情,毫不猶豫地冷聲拒絕,見凌雲被她這句話震得愣住,一腔的怒火好似燎原一般,早就憋在心裡的話不加思索地衝口而出:“你向我保證,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和我又是什麼關係,爲什麼你要替一個外人作保證,你就那麼肯定他會聽你的?他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便是殺了他也難贖其罪,憑什麼要我饒了他,按律他可是犯了誅九族的大罪,甚至先帝的死都和他脫不了關係,你居然要我不再追究此事,你去問問太后和皇上答不答應?”
凌雲第一次見君牧野發這麼大的脾氣,一下子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等聽到他說蕭景可能和寧祥的死有關,猛地一個激靈,她艱難開口道:“你懷疑是景害死先帝的?”
君牧野本就氣得呼吸不穩。乍聽此言,反問道:“他果然沒和你說實話?”
凌雲瞬間不知道該如何說是好,難道要她說蕭景的確是曾經刺殺過先帝和當今聖上,可真正殺死先帝的卻是君牧野的親生父親?難道要爲了拯救蕭景拯救淩氏一族,就要把慕容的事情抖出來,那她成了什麼人了?
此事既涉及兩朝恩怨,又糾纏於兩代人之間,說起來誰也脫不了干係。誰也不是真正清清白白,不過是成王敗寇,後來這些曾經敗了的再想要報國仇家恨就犯了謀逆大罪,成了亂臣賊子。
想起蕭景曾經對她坦白的事情,凌雲唏噓不已。原來蕭景竟是前朝皇子,原名景瀟,被忠心的臣子養大。原本並沒有想要刺殺皇帝,可是寧祥的作爲讓他們忍無可忍,他被舊臣說動試圖復辟景氏王朝,就連凌雲的父親也是其中一員,當年凌子峰就是爲了謀劃此事受傷死亡。
她清楚記得去年寧祥曾執意前往北寒山狩獵,那時候她和蕭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只是單純地爲國爲民擔憂,既痛恨寧祥的恣意妄爲。又同情北寒山山民的遭遇,她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此事早已在蕭景等人的計劃之中,凌子峰作爲首領之一帶人前去刺殺寧祥,最後卻是重傷而亡。
直到現在,凌雲一想到凌子峰的死因整個人從內到外都是冰涼的,記得在凌子峰逝後,便有皇帝狩獵被刺的消息傳來,正好當時李龍還說凌子峰遺囑要秘不發喪,她當時不敢深想,卻直覺此事不簡單。可事實真相仍是令她難以接受,整件事情完全顛覆了她對凌子峰的看法。
在凌雲的認知裡,古人最基礎的教育就是忠君愛國,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皆是如此,而她理解的忠君愛國充滿著愚忠的成分,凌子峰就是這樣一個存在。可蕭景竟然告訴她,凌子峰是刺殺寧祥的帶頭人之一。這令她如何接受?她記得乍一聽到此事,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蕭景是不是在騙她,可理智告訴她,這真的是事實。
蕭景說朝裡除了國子監祭酒陳大人之外。還有幾位大人看不慣寧祥稱帝,一開始在寧桓的統治下他們尚能接受,可隨著寧祥越來越昏庸無能,沒過多久便慢慢倒戈了。而凌子峰其實也是這種情況,再加上凌子峰的父親,凌雲的祖父也是前朝舊臣,並隨著前朝的覆滅而自願選擇死亡,可以說凌子峰早年曾被抄家的悲劇有一半是寧桓造成的。
若寧遠同他的父皇寧桓一樣具有雄才大略,凌子峰等一干臣子或許也不會選擇倒向蕭景,加入前朝復辟勢力,畢竟整個國家剛剛脫離水深火熱的環境,誰也不想再拖著成千上萬的百姓過上那樣的生活夢武。然而寧遠的無道令人心寒,再加上一直保護蕭景長大的老臣中有一些頑固勢力,在蕭景稍稍懂事的時候就不斷遊說他應當推翻寧氏王朝,復辟景氏江山。一開始因爲寧桓在位,江山漸漸穩固,他一直處於猶豫之中,後來寧祥即位,他再也抵抗不住臣子們各方面的壓力,尤其正好遇到全國大面積的饑荒,面對受災的災民,再想到景氏的列祖列宗,讓他覺得如果自己不做些什麼,就沒臉面對他們,這纔開始謀劃刺殺事件。總共進行了三次,三次都失敗了,最後一次甚至是毀滅性的的打擊。
記得蕭景對凌雲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飄忽而悠遠,並沒有什麼執念,他掃了一眼凌雲碩大的肚子,面容平靜地對凌雲道:“我最想坐上那個位子的時候是你告訴我你要嫁給別人的時候,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真的坐上那個位子,是不是你就完全屬於我了。後來,我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心裡卻仍是存了一線希望,希望你過得不好,這樣我就有了動力。可是,說實話,我真不想要那樣一個位子,這些年我一直被他們督促著甚至強迫著做這一切,我多麼希望他們可以安定平穩地享受一個盛世,多麼希望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在你要我帶你四處走走看看的時候,可以毫不猶豫地答應你。可是,說再多都晚了,如今太子已經登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他父皇一樣昏庸,但有丞相大人輔佐想必不會太差,而且你如今過得也很好,我心裡其實是開懷的,只是覺得有些對不起那些爲了忠心於我而逝去的人,這其中就包括你的父親凌將軍。”
凌雲早已聽得身子僵硬心底生寒,聽他再度提到自己的父親,凌雲這才眨了眨眼看向他。蕭景還是那樣瀟灑的模樣,即使身陷囹圄,即使鎖鏈加身,他仍是清貴地對著凌雲款款一笑,然後溫柔道:“雲兒,這輩子我可以爲別人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我無能爲力,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你,我沒什麼可以補償給你。如今你知道了真相心裡必然恨我,之前你說要幫我的那些話你完全可以收回,否則我可能要花幾輩子才能把欠你的還完。另外,那次傷了他,我很抱歉,說起來當時我其實對他的惡意比對狗皇帝還要多,本來我是有機會去殺狗皇帝的,最後……呵,心裡到底是氣不過,直接和他交上了手。”
說到這,蕭景擡眸坦然地看向凌雲,目光漸漸變得傷感,他接著道:“那時候我正好聽說他要納妾,心裡想著等把狗皇帝殺了,我就可以把你從相府解脫出來。可是當對上那個人,我就恨不得立刻砍了他,他得到了你,卻不知道珍惜你,你剛嫁過去兩個月就要納妾,比狗皇帝還可恨。所以,我臨時起意,在他和狗皇帝之間將劍刺向了他。”
蕭景靜靜地坐在冰冷潮溼的地上,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淡,並沒有太多情緒,好像說這些話已經讓他十分疲憊,再也沒有更多精力表達心情,但聽他兀自道:“現在看來,是我太武斷了。看到你過得好,我心裡會好過些。”
蕭景一直在說,凌雲什麼也不問,也不回答,任他想到哪說到哪。見他聲音越來越低沉,說到最後已經有交代後事的意思,她心裡的酸澀已經無法言喻,一直到說無可說,彼此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凌雲一直站在牢房門口,聽了蕭景這麼一大段話,半個時辰過去,等她回神的時候兩條腿已經開始打顫,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一動不動地站立半個時辰,實在是折磨。
梅香和李龍隔著虛掩的鐵門,裡面的聲音可以聽個大概,見許久沒有聲響,兩人都將注意力放在了一門之隔的凌雲身上,聽到她氣息不對,兩人立刻推門進去,由梅香扶住她晃晃悠悠的身子。
蕭景說完那些話就一直低著頭,等意識到凌雲有些不好,下意識就要衝過去接住她,不料那鐵鏈在半道上將他扯得猛一後退,整個人坐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凌雲的身子搖搖欲墜。他眼中閃過濃濃的挫敗,幸好李龍和梅香來的及時,他只能坐在地上看著凌雲靠在梅香身上休息,那段時間,他身上的瀟灑清貴漸漸透出一絲狼狽,看向凌雲的目光充滿了痛苦和無力。
不多久,凌雲在梅香身上緩了緩,有了些力氣後,察覺時辰不早,最後瞧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蕭景一眼便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