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聽著臥房里凌云撕心裂肺的叫聲,面色也越來越陰沉,他在想,當(dāng)年他的妻子生產(chǎn)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般辛苦?不,比這更辛苦,他的妻子是難產(chǎn)而死的,當(dāng)年的他卻生死未卜。眼中閃過一抹淚光,他轉(zhuǎn)眼看向君牧野,二十多年了,他的兒子都要有孩子了,這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竟是喜多于悲的。等以后到了地下,他或許可以開心地對妻子描述他們的孫子是何模樣,他們的兒子是多么愛護他的妻子,比他爹簡直強太多了。
這場折磨一直持續(xù)到亥時,君牧野在臥室外都快站成望妻石了,才聽到里面?zhèn)鱽矸€(wěn)婆氣喘吁吁的聲音:“出來了,終于出來了,夫人堅持住,還有一個,就快好了……”
君牧野恍恍惚惚地聽到這幾句話,身子一震,就要邁進去的腳步又是一滯,接著一聲尖銳的哭聲沖破屋頂,響徹在君府的上空。聽到這“哇”地一聲,君牧野整個人都傻了,張著嘴巴似乎想說什么卻始終睜大雙眼張大嘴站著,一直到奶娘抱著一個小包裹從內(nèi)室出來,向旁邊早就準備好的嬰兒房行去,他的目光才跟著他們轉(zhuǎn)了一圈兒又轉(zhuǎn)回來,仍直勾勾地盯著臥室門簾。接著,凌云又一陣明顯弱了許多的尖叫聲響起,使得他的身子再度緊繃起來。
一刻鐘后,同樣是一聲尖銳的哭號,君牧野好像一下子被啟動定身的開關(guān),猛地就要向內(nèi)室沖去,正好同抱著第二個孩子出來的奶娘差點撞上,慕容和賀明才反應(yīng)過來要去攔君牧野。
君牧野不聽,大聲喚道:“云兒,云兒,你說話啊,云兒……”他一邊喊一邊滿臉慌亂地要進去,自從第二個孩子落地,他就再沒聽到凌云有什么聲響。他覺得自己的世界真的要塌掉了。凌云怎么可以有事?
君牧野完全不理會一波波退出來的丫頭嬤嬤,偶爾瞥一眼見到她們手中帶著血色的布巾和水,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再度出口便是聲聲泣血:“云兒,你不要有事,云兒,別離開我!”
凌云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如此累過,似乎這幾個時辰已經(jīng)耗盡了她一生的力氣,終于聽到母親和穩(wěn)婆說:“好了,終于好了。”她心頭一松。意識便沉了下去,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好累。終于可以休息了。”
可是,就在她剛要睡過去的時候,居然聽到一個叫魂一般的聲音,一聲聲地喚著她的名字,如果不是非常困想要睡覺,她會以為自己如上輩子一樣再度沒命了。費力地睜開眼,她掃了一圈圍著自己的人。沒有見到要找的人,她混混沌沌地望著她的母親:“誰叫我?”
凌夫人垂眼望著凌云疲憊的面容,瞥了一眼被攔在門口的君牧野,輕輕笑道:“是牧野。”
凌云并沒有想到這人是誰,她此時累得已經(jīng)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她完全反應(yīng)不過來這人是誰。而且這人太可惡了,怎么能打擾她睡覺呢?想要開口把他趕走,可是那人叫著她的名字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她心里便有些不忍。不情愿地對凌夫人虛弱道:“讓他進來吧。”
凌夫人見穩(wěn)婆已經(jīng)把凌云收拾妥當(dāng),遂對外喚了一聲:“請丞相大人進來。”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人影瞬間出現(xiàn)在眼前,停也不停就撲向床上一動不動的凌云,見她閉著眼也不看他一眼,君牧野愣了一下,頃刻間淚如雨下,他把臉緊緊貼著凌云慘白的臉頰,悲痛萬分。
凌云渾身無力,如何再承受得住一個大男人的體重,凌夫人在君牧野撲過來的時候就躲到了一旁,剛想叮囑他輕一點不要傷了凌云,就被他一臉的淚水震得呆在原地,要出口的話也堵在喉嚨里。于是凌云剛閉上眼歇了那么一下,又被這么一壓給弄醒了過來,睜眼便看到那痛苦流涕的俊容,她眼中閃過一絲茫然,無力地掙扎道:“你壓得我好難受。”
君牧野已經(jīng)心如死灰,乍一聽到這個聲音身子一僵,默默地轉(zhuǎn)眼對上凌云不停在打架的眼皮,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又聽她道:“我要睡覺,別吵。”
君牧野終于意識到自己搞了個大烏龍,紅著臉上上下下將凌云摸了摸,這才看向一直站在旁邊瞧著他的凌夫人。
凌夫人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好笑地看著君牧野道:“云兒一切都好,就是太累了,讓她好好睡吧。”
君牧野心里窘迫,但聽到凌夫人親口說凌云一切都好,心里一下子就雀躍起來,回頭看向早已閉上眼的凌云,眼中溫柔繾綣,情意綿綿。等意識到凌夫人也輕輕退了出去,他忍不住在凌云的臉上吻了又吻。
他這邊抱著熟睡的凌云不撒手,另一邊慕容和凌夫人則守在兩個小娃娃身邊也舍不得離開,兩人瞧了這個又去瞧那個。凌夫人還好,凌云是她一手養(yǎng)大的,慕容卻是手足無措加手忙腳亂,想抱又不敢抱,那么小一個軟乎乎的小東西,萬一被他抱壞了可怎么辦?于是,他只能眼饞地看著凌夫人和奶娘們同自己的小孫子們親近,他則像是猴子一般抓耳撓腮地圍著兩個小娃娃轉(zhuǎn)圈,最終也只是手舞足蹈地想逗他們開心,卻見他們連眼睛都還睜不開,心里更為失落了。
凌夫人瞧著慕容如此模樣,溫言道:“你莫要著急,過幾日他們就能看到你了。”
慕容有些不好意思,對凌夫人作了個揖,請她莫怪,凌夫人笑著回禮,想著這對父子倒真是有相像之處。
臥室里,君牧野安靜地躺在凌云身邊,目光輕輕描摹著凌云的輪廓,看一會兒再抱一會兒,分開后細細地親吻一遍又將人緊緊收在懷里,恨不得兩個人長在一起。
君牧野有種劫后余生的體會,他想,有兩個孩子就足夠了,以后再不讓凌云懷孕了,這八個月以來的折磨足以令他終身難忘,尤其是今日。這么想著,君牧野緊繃了許久的神情才緩緩松懈下來,同凌云一道睡了過去。
中間梅雁悄悄來瞅了一眼,為兩人拉好被子放下床帳,又悄悄退了出去,到隔壁的嬰兒房同慕容和凌夫人稟報了一聲,兩人才戀戀不舍地放下孫子分別回房休息,把孩子留給奶娘照看。
此時已是子時,下人們還在不停地忙碌,主子們都去休息了,便由管家和袁氏操持著府里余下的雜務(wù)。
次日大早,慕容和凌夫人一用過早飯,便趕來看望孫子。昨日太過慌亂,兩人竟忘記問兩個孩子的性別,半夜躺到床上才想起來,但又不能再起來問,便一直憋到今兒早上,一見到奶娘兩人便不約而同地開口道:“孩子是男是女?”
兩個小娃娃還在睡,奶娘正在用飯,聞言同二人見了禮,回道:“是大少爺和小小姐。”
這么一說,慕容和凌夫人就都明白了過來,心中更是歡喜,有男有女,真好,竟是一對龍鳳胎。當(dāng)下打發(fā)了奶娘繼續(xù)用飯,兩人來到搖籃旁邊,一人守一個,臉上笑得像盛開的菊花。
在認君牧野之前,慕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做人祖父,也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到了子孫滿堂的年紀。此時瞧著小娃娃那只有拳頭大小的腦袋,頓時體會到了什么叫老懷大慰,什么叫天倫之樂,他覺得即便現(xiàn)在去地下見君牧野的生母也沒什么遺憾了。
今日并不是休沐,按例君牧野還要早朝,結(jié)果他一睜眼,覺得自己恍惚做了一場夢。夢里的恐懼和痛苦歷歷在目,他心有余悸地去抱凌云,卻發(fā)現(xiàn)懷里的人明顯縮水,掀開被子一看,凌云的肚子已經(jīng)沒了,他嚇得差點跌落床下,等意識到那不是一場夢的時候,早已過了早朝的時辰,當(dāng)下連假也懶得請了。又在床上窩了一個時辰,他稍微意識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仔仔細細想了一遍,又將凌云上上下下檢查一遍,見她呼吸平穩(wěn),氣色好了許多,覺得只要她好好地,就算自己忘了什么也不重要。
想到凌云醒來一定會很餓,他便不再賴在床上,準備去吩咐下人為凌云準備些好吃的,等她醒來便可以用了。遂利索地起身,因為他不習(xí)慣丫頭服侍,所以洗漱用具早已送了進來讓他自取。待他輕手輕腳地收拾好自己,打算去餐廳瞧瞧看有什么可以給凌云用的。
走出正房,他聽到不遠處傳來慕容和凌夫人的聲音,詫異地走過去,隱隱約約地心里有個預(yù)感,他好像要想起自己究竟忘記什么了。循著聲音來到早已備好的嬰兒房,他一眼看見凌夫人和慕容分別守著一個搖籃,兩人正自顧自地喃喃自語。當(dāng)是時,他整個人一下子又被定了身。即使有一定距離,他還是可以看到搖籃里被裹得只露出小小兩張臉的小娃娃,他腦中轟地一聲炸響,僅余下一個念頭,他竟然把自己的孩子忘掉了,還說他們不重要!
慕容和凌夫人察覺到一片陰影罩過來的時候,一抬頭,便見君牧野仿佛見到鬼一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