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天佑將所有的人數大致清點一下,明顯感覺不太對,虎門山少說也得有四五百號人,雖是尸橫遍野可是明顯人少了許多,怎么回事兒,全都被帶走了?
這是手下的兄弟喊了一聲,“這還有個喘氣兒的。”
吉天佑連忙趕過去,急切地問道:“你們大當家的呢?”
那人虛弱的躺在地上,身上有槍傷,所幸沒有傷到主要部位,他認出了吉天佑才顫巍巍的說道:“大當家帶了兄弟們去綁票,只留下百余人,這才讓小日本鬼子趁機偷襲,屠了寨子。”
“綁票?”黑狗不由得叫起來,“這三當家的剛剛入土,他怎么這么著急的想著干一票?”
吉天佑讓人將那傷員抬下去好好治療,又回頭回答了黑狗的疑惑,“他是想讓兄弟們快點兒從萎靡的陰影中走出來。”
黑狗嘆一口氣,”大當家的這次確實是魯莽了,要是他們都在,也不會有這悲慘下場。“
吉天佑沒有吭氣,她心里想的正好與黑狗相反,虧得他們不在,才沒有遭受滅頂之災。
至于為什么有這感覺,吉天佑也說不清楚,可是看這游刃有余的做派,想必鬼子來的人數并不少,槍聲激烈,卻只持續了一會兒,這么短的時間虎門山上百個兄弟全都被殺,只有一個活口,這說明他們還有時間挨個檢查過。
想到這里,吉天佑不禁有些后怕,自己就帶著兄弟們這么莽莽撞撞撞了進來,要是他們在此埋伏,自己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
她留了五十來號人在此守候,將剩下的兄弟遣回玉石寨,她還是覺得此事跟劉三的招供有關聯,不知道他有沒有提到過自己和玉石寨。
第二日清晨,哨探來報,山腳下發現一大隊人馬,好像是震山虎他們。
吉天佑迎出去很遠,發現震山虎劫了不少的財物還有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禁皺起眉頭。
“大哥。“吉天佑翻身下馬,走到震山虎的跟前,看一眼縮在一起發抖的姑娘,不露聲色地說:“大哥帶著兄弟們綁票去了?”
震山虎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哈哈一笑,“妹子,你怎么來了,老六呢,也不來接我們。看看,”他頗為得意的指了指身后,“這次收獲可不小,夠兄弟們快活一陣子了。”
吉天佑看著出去奮戰一夜卻毫無倦色的諸位,心不由得沉一下,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才能將噩耗的殺傷力降至最小。
“那個……”吉天佑勉強的笑一下,“大哥,你過來一下,我有事兒跟你說。”
“什么事兒,妹子。”震山虎扔了自己的馬鞭,跟著吉天佑走到一旁去。
吉天佑格外嚴肅地看著他,“趁你們不在,小日本屠了寨子。”
“什么?”震山虎晃動一下身子,擠出一絲微笑,擺擺手道:“妹子,你可別開玩笑,哥現在承受不起。”
吉天佑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是真的,只活了一個。”
“嗡”震山虎的腦袋炸開了,一個趔趄險些不穩的摔倒在地,“我不信,我不信……”他轉回身,翻身上馬朝著寨子狂奔而去。
吉天佑也跟上去,后面的兄弟還在納悶,“天佑姑娘,發生了什么事兒?”
遠遠地看著被燒得黑乎乎的院墻,震山虎就開始喘著粗氣,他從馬背上滑落下來,幾乎是手腳并用走進寨門的,“老六,老十?”
一院子擺放整齊的尸體,讓震山虎再也無法隱忍,三十歲的錚錚鐵骨,不由得嚎啕大哭,他癱軟在門口,手狠狠捶著門框,只到鮮血直流。
吉天佑想去拉他,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后面跟來的兄弟不明白發生了何事,只覺得曾經心目中的凜凜英雄,此時頹敗的像個垂暮老人,沒有一絲生機。
“大哥,你……”無論是誰,只要往院子里看一眼,便仿佛被抽離了元神,目光呆滯,如同行尸走肉。
“不,這不是真的。”他們爬到院子里來,奮力的搖晃著腦袋,一百多條人命,走的時候還高高興興說要等著他們滿載而歸,如今回來,竟是陰陽兩隔了。
“是誰干的!”所有的趕回來的兄弟匯集了心中所有的憤怒,匯成這句話,他們的矛頭一一對準了吉天佑。
黑狗擋在吉天佑的面前,“是小日本干的,我們趕來支援的時候,他們已經撤了。”
“哼,小日本?我看你們是敢做不敢當,有誰能證明是小日本?”一個眼睛瞪得比銅陵還要大的男子冷聲質疑道。
“你說什么?”黑狗急了,真是出力不討好,還惹來了一身騷,“誰不敢承認,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了,我們放著大好的覺不睡,心急火燎的敢來支援,你們竟然血口噴人?”
那男子又是一聲冷笑,“大好的覺不睡,是因為惦記我們的重武器吧,來人,看看咱們的家伙神兒還在不在?”
一個人剛要走,吉天佑便喊道:“不用看了,不在。”
“終于敢承認了嗎?”另一個土匪說,“打從你懷疑我們三當家的開始,我就看你心思不正,要不是我們大當家的阻攔,信不信我們直接去滅了你們玉石寨!”
“你敢!”黑狗和玉石寨的兄弟齊齊湊上前來,護住吉天佑。
吉天佑回頭瞥一眼還沉浸在悲傷和自責中的震山虎,喃喃說道:“公道自在人心,你們要是懷疑我,也無妨,先處理后事吧,我就在玉石寨,想要報仇的話,隨時歡迎。”
“妖女,還想逃?攔住她!”一群人紛紛將吉天佑一伙人圍住,氣氛立馬緊張起來。
黑狗還是擋在吉天佑身前,呵呵冷笑幾聲,“想以多欺少,老子也不怕你們!”
吉天佑很是感激黑狗的以命相互,可還是不由得拍了一下他的頭,“真是笨,咱們明明有人證,還怕他們冤枉不成?”
“什么人證,還有活著的?”那怒目以瞪的男子皺了一下眉。
這是一個人極其虛弱的從門口處喊了一聲。
人們紛紛望去。
“老六?”那男子大喜,立馬跑了過去。
震山虎一聽到有人喊老六,也止了悲傷的情緒,朝這邊跑過來。
“真是太好了。老六,你還活著!”那男子將趴在地上的老六抱到炕上去,迫不及待的指著吉天佑問道:“是不是他們暗算了咱們,還搶走了咱的家伙事兒?”
老六搖搖頭,費了半天里才艱難的開口道:“不是他們,是……是小日本兒……虧得你們不在……他們太厲害……”
“不是他們?”那男子忽然有些失望,“老六,你再說說,看清楚了沒有?”
“老四,住手!”震山虎一把推開那男子,輕輕接過了老六,“再晃,他就被你搖死了。”
吉天佑的嫌疑暫時被洗脫了,可是細想想不由得一陣后怕,要是真如鬼子所愿,一個活口都沒留,只怕玉石寨和虎門山早晚得大戰一場,是巧合呢,還是可以安排,她不禁皺起眉頭。
陽縣城內一片安靜,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之在街頭巷尾只言片語里,偶然聽到過關于被吊在城口上的劉三的傳言,有人說他是敢于跟鬼子抗爭的英雄,也有人說他是殺人越貨的土匪。
吉天佑抿一口茶,充耳不聞,她與對面的黑狗相視一笑,笑而不語。
她其實還真想聽聽關于自己的傳聞,她將自己活成一段傳奇,又忍不住想將這傳奇撕碎。
有將傳奇撕碎的念頭的時候,就是遇見江義含的時刻。
就像現在,他在他們對面的茶屋里跟一個男人談笑風生,吉天佑呆呆的看著,時而笑笑,時而沉默。
黑狗百無聊賴的等著,終于忍不住抱怨道:“少夫人,你一次次打著幌子出來辦事兒,都是來看這個男人,我們少爺不在,你也不能這么明目張膽的對不起他吧。”
吉天佑還是笑笑,不理會。
黑狗接著抱怨,“你要是給少爺戴高帽子,我也不說什么,可是你看看你,就這么一直偷窺人家,什么事兒也不做,說出去真的不丟我們土匪的臉嗎?”
吉天佑瞟他一眼,又急忙將眼睛一會去,好像鑲嵌在了那個地方一樣,幽幽說道:“三年了,我偷偷跟蹤他這么久,他一定沒發現吧。”
黑狗簡直無語了,這吉天佑厲害是厲害,可是倔起來還真是倔的你難受,“世間姻緣,行不行一句話,瞧你們磨嘰的,我都快看吐了,還能不能有點進度了,我去替你問他。”
說完就走,自然被吉天佑喊住了,她都懶得起身,拿眼橫他,示意好好坐在椅子上。
雙手扶著下巴,喃喃自語道:“這都三年了,他每隔半月就來見見這人,你說,這個人是干嘛的?不會是變了心,開始喜歡男人了吧?”
“噗!”黑狗實在是沒忍住,一口茶直沖沖噴在吉天佑的臉上。
“黑狗,你活膩了!”吉天佑連忙拿紙巾擦拭,當她再抬起頭的時候,對面的江義含已經不在了,她急匆匆跟著追出去。
“少……帽子!”黑狗忙付了錢,追出去,都怪吉天佑進城不易容,非得戴帽子,這下好了,連帽子也不帶,讓人認出來豈不是自找麻煩?
吉天佑站在路口左顧右盼,她不知道江義含去了哪里,她已經兩個月沒有見到他了,即使都是她遠遠地看幾眼,也不想這么快讓他消失,下次還不知道再等多久。
“江義含,江義含你給我出來!”她在心里喊了無數遍,可是街上人來人往,唯獨不遇見他的蹤跡。
“他走了。”她垂頭喪氣的想,軟綿綿的挪動腳步,百無聊賴的往回走。
這時有人拉住她的手,匆匆進了一個門樓,掩了門,將她抵在角落處,靜靜看她。
那個人的帽子壓得很低,擋住了臉,可她還是認出了他,她太熟悉這個人身上的氣息。
“大叔?”她興奮地喊道,只有在他面前,她還是那個容易滿足的小姑娘。
“你在跟蹤我?”江義含摘了帽子,面無表情緊緊直視道。
吉天佑連忙擺擺手,好像做錯了什么,狡辯道:“沒有啊,我只是……路過,巧遇。”
江義含冷哼一聲,“別裝了,這三年偷偷跟蹤我,我都知道。”
“呃……”被當場揭穿,無話可說的吉天佑只有尷尬的低著頭,她該怎么開口,難道說我不過是太想你,是想遠遠地看你一眼,難道這也有錯嗎,還是說,干脆直接問,藍靈已是過世三年,如果你心里還在意我,我們就在一起吧。
哪一種,她都說不出口,更何況她都不確定現在的江義含是不是如藍靈說的那樣還愛著自己,以前她信,可是現在,她真的不確定,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傻,卻看不到對方一點兒的動容。
這種感覺就像是,仿佛只有她在努力,為靠近,不停地向前奔跑,可是對方卻在原地踏步,甚至悄悄往后退著。
“我……”吉天佑一開口,便聽到黑狗在路旁喊自己的聲音。
“少夫人,少夫人你在哪兒?”
“是喊你嗎,少夫人?”江義含的眉頭狠狠打了一個結兒,他眼中的哀傷一掃而過,隨即換了一副輕松的神色,“你嫁人了,恭喜。”
吉天佑本來是要解釋的,看到他這釋然的表情,咬著嘴角低下頭去,悲傷一道道在心里泛濫,嘴上卻逞強道:“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就像你現在知道的,我嫁人了,過的還可以,你呢?”
江義含緊緊盯著她,抵住門框的手緊緊攥著拳頭,嘴角輕輕上揚,微微點點頭道:“也許以前人多,沒有發現二姨太的好,溫婉大氣,最重要的溫順,也挺好的。”
吉天佑始終低著頭,二姨太是日本人的話含在嘴里,再也說不出口,說出來也會被認為是無理取鬧,嫉妒心重吧。
“那個,我家里人在找我……我得走了。”她終于鼓起勇氣,仰起頭看著他。
江義含卻沒有動,他仿佛沒有聽到,或者假裝沒聽到,他直直盯著她的眼睛,不離開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