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這是吉天佑為最疼她的奶奶守靈的第二年,在這個閉塞的內陸村莊,她已經徹底的成為孤兒了。
一身素衣,孤零零的坐在墓地里,奶奶爺爺的墳,還有早已忘記模樣的爹娘的墳,“那么多人在底下,總是比我這邊熱鬧。”吉天佑緩緩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接著伸了個懶腰,她斜目望去,已經晌午了,村子里道道炊煙已渺渺升起,肚子跟著“咕咕”叫了兩聲。
她朝村子走著,心里還在用力想,家里究竟還有什么能吃的東西,已經吃了三天的生野菜,再不生火,三月的天兒屋子都僵掉了。
就在吉天佑愁容滿面踩著大步朝前走時,一個少年站在村口,笑意盈盈的望著她。
是蘇小蠻,吉天佑的青梅竹馬,甚至還定過娃娃親,當然,自從天佑的爹娘去世以后,蘇家就不認這門親事兒了。
孤兒寡母,誰都會過來踩一腳,要不是天佑奶奶強悍到令人膽戰心驚,在這個村子里她們恐怕早就沒有了生存之地。
“吉天佑,又去磕頭了啊,意思意思得了,奶奶都走兩年了,說是守孝,哪兒有像你這么死心眼兒的啊。”蘇小蠻老遠就迎了上來,嘴上雖然數落著,手卻不自覺將用白布袋子藏好的窩頭推到吉天佑面前,瞅了瞅四下無人,才急切的說:“剛出鍋的,趁熱吃。”
吉天佑白了一眼,毫不客氣的奪過窩頭,坐在墻角旁大口大口啃起來。豆面、玉米還有地瓜,這些味道環繞在齒間,吉天佑覺得幸福也沒有那么遠。
蘇小蠻看著吉天佑狼吞虎咽的樣子,不覺咽了下口水,喃喃自語道:“有這么好吃嗎?我咬一口。”從另一個窩頭上掰下一塊兒扔進了嘴里。
吉天佑見勢趕緊將剩下的半個多窩頭藏好,滿是食物的嘴巴嘟囔著:“不是給我的嗎,你回家吃!”
蘇小蠻撇撇嘴,拿起拳頭朝吉天佑比劃一下又無奈的放下,不甘心的又瞪了一眼,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臉嚴肅的說:“聽說你三天沒生火了?”
此時吉天佑已經不那么餓了,她瞪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盯著蘇小蠻的臉看了半天,笑嘻嘻的點點頭,“連著下了幾天雨,沒有干柴火。”
然后蘇小蠻的拳頭便輕輕落了下來,壓低聲音怒吼道:“你瘋了啊,這才剛剛開春,吃生的不說,屋子冷的跟冰窖一樣。沒干柴火?你的那一堆破書,留著它們養孩子啊!”
吉天佑一臉笑意的盯著發飆的蘇小蠻,她不吭聲,因為她在想,這個家伙是愛我的吧,等三年孝滿,我就嫁給他,管他娘同不同意,反正我不能再是一個人了。
蘇小蠻并不知道天佑在想什么,他還在認真的數落著:“我當初教你識字,可不是為了讓你死守著一堆書,人總得先顧眼前的困境,才能留住自己的喜好……”
“蘇小蠻,我們私奔吧。”吉天佑忽然打斷了蘇小蠻的話。
蘇小蠻顯然沒有回過神來,他一臉無辜的看著天佑,“什么?”
任性的話只能說一遍,這是天吉佑所有的勇氣,因為她知道蘇小蠻絕對不會同意的,他不會離開視他如生命的娘,也不會離開他家數畝良田。
再沒有心思去吃剩下的窩頭,吉天佑站起身,瀟灑的將窩頭放進口袋,還在沒心沒肺的笑:“那些詩詞,我視之如命。”
“走了。”吉天佑頭也不回的擺擺手,離蘇小蠻越來越遠。
“怪人。”蘇小蠻嘆口氣,也扭身往家回。
吉天佑是絕對不會燒掉或者賣掉那些書的,因為,那是她唯一比得過蘇小蠻的證據。往往蘇小蠻要頭懸梁錐刺股的努力數天才能勉強背誦的詩歌,而吉天佑只要靜心讀幾遍便記住了,這是她唯一可以炫耀的過人之處。
當然就連天吉佑自己也不知道的是,這些她早已倒背如流的詩歌,陪她度過了那么多清冷徹骨的寒夜。
有一首詩是她最喜歡的,卓文君的《白頭吟》,“聞君有兩意,顧來相決絕”,猶記得她第一次聽蘇小蠻讀的時候,那種感動的淚流滿面的情景。蘇小蠻莫名其妙的看著梨花帶雨的吉天佑,他不明白她在哭什么。
吉天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覺得莫名心疼。
夜深了,她睡不著。
“咚”,院子里傳來了聲響。
吉天佑以最快的速度起身,順手拎起在炕頭邊早已備好的鐵鍬,悄悄躲在了屋門后。
此時的吉天佑像個獵人,她敏銳的看清了院子里的身影,是一個人,看來桌子上的鑼鼓用不上了,她攥了攥纏在手上的麻繩,下意識的咒罵一句,狗娘養的。
夜闖她家的,當然不是偷東西,只會是淫賊。
對于這種情形吉天佑已經司空見慣,奶奶還在的時候,得周圍鄰居幫襯,只要鑼聲響起,便會起來相助,所以沒有人敢這樣肆意妄為。可自奶奶沒了,夜闖進家門的賊就多了起來。
吉天佑從第一次嚇得嚎啕大哭,變成現在令人詫異的冷靜,還得感謝這些不知好歹的畜生們。
外面的人躡手躡腳的推了推門,見沒有異樣便側著身擠進來。吉天佑瞅準時機,朝著來人的頭猛地一鍬,那人還未來得及扭頭,便軟塌塌倒在了地上。
這一鐵鍬,用了8分力,留下兩分是怕他死了,惹來官司。
吉天佑用繩子將其捆綁起來,一層又一層,有時候她想,不如勒死這些畜生算了。
她回到炕上,卻沒有了睡意。
過了很久,那個男人醒了過來,他低聲哀嚎著,求天佑放過自己。
“放過你?誰會放了我呢?”這是她與淫賊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那賊人并不死心,卻還在狡辯:“不如你跟了我吧,給我做小,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不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吉天佑“呸”了一口,覺得不解氣,走上前去就是兩嘴巴子,“李叔,平時看你人模狗樣的,怎地也學畜生做事?做小?做你姑奶奶!你給我等著,天亮了再說!”
這個李叔是村東頭的大戶,村里人都喊他李大戶,也是出了名的怕媳婦,他有三個兒子,前些日子還差人來為大兒子提過親,他的大兒子是個傻子。
大概是心虛,李大戶不敢再吱聲了,早就聽說過吉天佑的潑辣,從前任誰說也不信,今日算是栽在這丫頭的手上了。他在心里想著對策,他不能讓自己的媳婦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