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天佑跪在禪房中,她還記得第一次拜佛的情境,她的身邊跪著的是陸影兒,陸影兒心里念叨的是江義含,陸影兒每次拜佛都跟江義含有關,不知道后來有沒有再為他拜過。
這一刻,她心里翻攪的也是江義含,靜靜跪在地上,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算了。”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褶子,又看了一看莊嚴的佛像,雙手合十的退了出去。
她不踏步需要慰藉,她要是清醒,忽然明白,趙煙素讓她選擇,不過是個幌子,江義含怎么可能還活著,他是游擊隊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必死無疑。
蘇小蠻剛巧從前院走來,看到吉天佑,快步走上前,“天佑。”他喊住她。
吉天佑轉(zhuǎn)回身,微微一笑,“你回來了。”她心里想著的是與趙煙素的交易。
她想救江子離,刻不容緩。
“難得你回來這么早,我親自給你做飯去。”她堆起滿臉的笑,討好著。
蘇小蠻摟著她的腰,心滿意足的往廚房走去。
他坐在廚房中,看著有些手忙腳亂的吉天佑,呵呵笑著,“你緊張什么,我又不著急。”
吉天佑在圍裙上擦一下手,訕訕笑道,“太久沒下廚,都生疏了。”
“算了,我來吧。”蘇小蠻站起身,去旁邊洗了洗手,接過來她手中的刀,看了看,自己先笑起來,“拿慣了槍,手上拿把菜刀感覺怪怪的。”
“那咱們不做了。”吉天佑將圍裙解下來,輕舒一口氣,她也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抿著嘴道,“明明太久沒有做過飯的人,卻偏偏想在廚房一決高下,不知道是圖什么。”
蘇小蠻也放下手中的菜刀,學著她的樣子嘆口氣,“謝天謝地,不用吃自己做的飯真是種獎勵。”他又轉(zhuǎn)回身不解的問,“那你干嘛要提議自己做?”
吉天佑啞口無言,聳聳肩,“誰知道呢,也許我只是覺得該有個儀式。”
“什么儀式?”蘇小蠻牽著她的手進到里屋去,寵溺的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你呀,總是想要個什么無所謂的意義。”
“蘇小蠻。”吉天佑踮腳摟著他的脖子,輕輕喊了一聲。
“恩?”
“咱們要個孩子好不好?”
蘇小蠻怔住了,他沉默良久,將她緊緊摟在懷里,語氣平靜的問道,“怎么會然這樣說,你不是一直……”
“一直在考慮,”吉天佑迅速接過話,微微笑一下,“現(xiàn)在考慮清楚了。”她眨眨眼睛,“怎么,你后悔了?”
“沒有。”蘇小蠻依然很平靜,他的眉頭皺了皺,努力掩飾著自己的痛楚,“天佑,”他捧住她的臉,認真的說,“我等啊等啊,就希望有一天,你心甘情愿的答應我,我不是非得要一個孩子,有了孩子就像一個家了,不是嗎?”
吉天佑盲目的點著頭,“我心甘情愿啊,我都說了,我想通了。”
“你真的心甘情愿?”蘇小蠻表情復雜的質(zhì)問她,他的表情表明了自己不相信。
吉天佑警覺起來,她愣愣的看著蘇小蠻,冷冷的問道,“你知道了什么?”也許蘇小蠻早就知道自己為什么待在他的身邊,他很早就知道了,吉天佑一直有這樣的疑問。
“什么知道什么?”蘇小蠻松開手,避開她的眼睛,“我就是怕你自己不想要孩子,是我逼迫的你,你沒辦法才……”
吉天佑沒有聽他說完,上前一步吻住了他的嘴,深情而纏綿,帶著不管不顧的放肆。
一個孩子換兩條人命,多劃算。她滿腦子都是這句話。
一個月多后,吉天佑找到趙煙素,甩給她一句話,“我有了,你該實施你的諾言了。”
趙煙素找了醫(yī)生查驗,得知她真的懷孕后,欣喜地哭起來。
“給我五天時間,還你一個活生生的江子離,你也得告訴江義若,做好遠走高飛的準備。”趙煙素歡天喜地的瞧著她,始終在盯著她的肚子。
“早就準備好了。”吉天佑狠狠瞪她一眼,轉(zhuǎn)身往外走。半個月之前,江義若找來的時候,真是一場災難,她再三保證甚至發(fā)了毒誓最后以死相逼,才讓江義若停住了瘋狂的計劃,江義若說,如果救不了,那就一起死吧。
江子離不會死,她也不會死,要死的是江義含,這句話,吉天佑說不出口,只騙她做好一切準備,遠走高飛。
趙煙素又喊住了她,“喂,這不值得慶祝一下嗎?”
“沒心情。”吉天佑果斷的回絕。
“滿足一個你的愿望,怎么樣?”趙煙素神采飛揚的笑著,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
待吉天佑一開口,又忙擺擺手,“讓我想想啊,猜猜你的愿望是什么,”她扶著下巴想了想,“是關于江義含的吧,但是你放心,我絕對救不了他,之所以敢救江子離是因為日本人本來就沒打算弄死他,可是江義含是要犯,天皇老子也沒辦法。”
吉天佑看著趙煙素搖搖頭,苦澀的笑笑,“那我想見他一面,可以嗎?”
趙煙素沉浸一會兒,“好,但是你得等到凌晨,熬夜對胎兒不好……”
吉天佑滿不在乎的點點頭,“一切都聽你的,什么時候見他?”
“那就今晚吧。”趙煙素隨口一說,好像她有天大的本事,吉天佑從來沒有想過她的能耐是從哪兒來的。
蘇小蠻還不知道吉天佑懷孕的事兒,在背后抱住她,呼呼大睡。
當鐘表敲了十一下,吉天佑安奈著激動的心情悄悄穿上衣服,往門外走去,黑狗跟在后面,二人上了趙煙素派來接他們的車,往日本人的憲兵隊走去。
趙煙素正在跟日本人的軍官說笑,她搖曳的身姿在春天的夜里釋放著魅惑,看到吉天佑走來,向那軍官介紹一下,便令人帶著往地牢走去。
“我說你是江義含的主顧,是來討債的,兩萬大洋,記得明天帶給他。”趙煙素伏在她的耳邊悄悄說著,還順便向她拋個媚眼。
吉天佑無語的瞪她一眼,“要給你給,我沒有。”
“就知道你一毛不拔,算了,我出就我出,可是這份情你也得記住。”趙煙素松開手回到那日本人身邊去,看著吉天佑進了監(jiān)獄的大門。
黑狗被留在外邊,吉天佑一個人跟著前面的看守深深淺淺的往里面走去,外面已是萬物復蘇的春天,里面卻還像冬天般寒冷。她下意識的裹緊自己的衣服,穿過形形色色被關押的人,直到前面的鬼子伸手指了指。
那日本人用很不利落的中文說道,“抓緊時間。”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吉天佑看著關在里面的人,只一眼便確定是江義含,即使他衣衫襤褸、血肉模糊,完全沒有往日的氣息,可她就知道是他。
“大叔。”她扒著鐵門輕輕喊一聲。
江義含有些遲鈍的抬起頭,從污穢的地面上爬起來,仔細瞅了一會兒,難以置信的爬了過來,一步一步,用手臂支撐著,挪了過來。
“你的腿,怎么了?”吉天佑緊緊握著冰涼的鐵欄桿,恨不能將它們掰斷,她的眼在他的腿上掃視一下便快速地移開了,那份觸目驚心還留在心里,“他們打斷了你的腿?”
江義含努力咧開嘴呵呵笑兩聲,“不打緊,皮肉傷而已,你怎么來了,太危險,以后不要再來了。”
吉天佑的眼淚簌簌落著,她已經(jīng)沒有心情去管,只是心痛的看著地上的江義含,慢慢蹲下來,她向他伸出手,“大叔,讓我再摸摸你吧。”
江義含下意識往后推了一步,搖搖頭,“臟。”
吉天佑努力抑制著自己的哭聲,“大叔,大叔我該怎么辦,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了……”
“傻瓜。”江義含忍著疼痛坐起身,他慢慢抬起胳膊,卻又遲疑著放了下去,“別犯傻了,這可是在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你自然救不了我,誰都救不了我……”他與吉天佑靜靜對視著,眼底深邃的閃著光,“天佑,你聽著,你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了,你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一切生活,你可以走了,以后……”他頓了頓,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等小鬼子被打走,等天下太平了,你會遇到一個好人,嫁給他……”
“不,”吉天佑激動地跪到他的面前去,她伸手去夠他的胳膊,怎奈相隔太遠,“我不會再遇到別人了,我只要你,我要你活著。”
她孩子氣的哭起來,努力伸手去觸摸,恨不能將整個身子都鉆進去。
江義含動容的望著她,終于顫巍巍伸出手去,在握到她的手指那一刻,內(nèi)心崩潰了,眼淚再也忍不住的跌落下來,“趁著蘇小蠻還不知道,趕緊離開他……”他想說的話實在是太多了,可是話到嘴邊還是關心著她的安慰,從他泯滅掉自己的私心將她送到蘇小蠻身邊的那一刻,他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糾結著,他想她的痛楚一定不低于自己,她答應老徐做這一切,很大的原因還是為了他。
吉天佑莫把眼淚,努力笑了笑,“你放心,小娣她很好,子離也會活著,大家都很好,只有你……”她幾度哽咽,說不下去了。
“子離?”江義含疑惑著,“他怎么會?”下意識的看看周圍,壓低聲音問道,“松井戰(zhàn)一打算放了他?”
“不,”吉天佑搖搖頭,她鼓起勇氣指指自己的肚子,“我用這里面的孩子換他一命。”
“你……懷孕了?”江義含震驚的看著她,又快速恢復了平靜,好像早有預料一般,“蘇小蠻逼迫你?”
吉天佑搖搖頭,將趙煙素的陰謀說一遍,她痛苦地坐在地上,“我應該救你的,你知道,我應該救你。”
“不,”江義含微笑著看著她,如溫風和煦的艷陽照在她的臉上,“你做得對,非常對,你救了兩個人的命,要知道子離死了,小娣肯定也活不了。”
“可是,我想救你,我不要你死!”吉天佑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她忽然想起江義若的話,如果救不了,那就一起死吧。
看出吉天佑漸漸失控的情緒,江義含又往前挪一下,他扶著欄桿,努力笑一下,“過來,讓我看看你肚子里的孩子。”
吉天佑愣了一下,擦著眼淚冷著臉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它。”
江義含的手輕輕附在她的肚子上,溫柔的笑著,“你不喜歡,我卻喜歡。”
“為什么?”吉天佑詫異道,“它又不是你……”她略帶羞澀的低下頭去。
“我把它當成我的,”江義含一臉溫柔的瞧著她,“他不是災難,是福星,他一到來就救了兩條命,還有比他更有魄力的人嗎,他長大了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可是他的父親是個大漢奸。”吉天佑無比懊惱地說。
“可他的母親是個巾幗英雄,”江義含深情的望著她濕漉漉的眼眸,“她放棄兒女私情為民族的這份大義是多少人都比不過的,如果功過相抵,怎么著也能扯平了。”
“是真的嗎?”吉天佑第一次正視這個她從來不敢細想的問題,破涕為笑,“那我以后就告訴他,他的父親叫江義含。”
“真好。”江義含閉著眼睛倚在鐵門上,笑了,他揮揮手,“你該走了,再待一會兒就多一分的危險,保重。”
吉天佑看看遠處走來的獄警,慢慢站起身,剛剛停住的眼淚又忍不住落下來,她大聲說道,“你欠我的,只還了一部分,來日方長,我以后再找你要。”
江義含用胳膊支撐著往后退,留出一段距離,點點頭笑道,“我一個將死的人還騙你不成,那是全部了,多了,去陰曹地府還你去。”
“我走了。”吉天佑忍不住回過頭,努力克制著在眼眶中打轉(zhuǎn)的淚水,“保重。”
“保重。”江義含看著她漸漸走遠的身影,被心痛擊的潰不成軍,“再見了,天佑,傻丫頭。”
吉天佑走在冰冷的牢房中,由隱忍的痛苦漸漸變成了堅定,她挺直了腰桿,認定了一件事,她不能讓江義含死,至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什么都不做。
江子離被救了,是松井戰(zhàn)一父親的老部下,放了他,跟多年前松井家的火災有關,這個人一直生活在愧疚中,趙煙素正是利用了這一點,才將江子離救出來,松井戰(zhàn)一甚至都沒有發(fā)怒,也許在他心里本就對江子離的存在感到束手無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算過去了。
江義若帶著江子離走了,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她只對吉天佑說,等一切過去,我們還會重聚。
“還會嗎?”吉天佑問自己,她覺得不太可能了,因為她要跟蘇小蠻坦白一切,如果救不了,那就一起死吧,她抿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