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謝天鴻想好怎么應對, 皇帝就先找到他了。
入宮后,進了御書房,皇帝跟謝天鴻談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半遮半掩的窗戶紙, 也捅破了。皇帝明確表示, 他要立謝天鴻為太子, 只要謝天鴻一點頭, 馬上下詔書。
謝天鴻沉默許久, 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曾以為,這樣回答,皇帝必會一陣暴風驟雨, 奇怪的是,皇帝什么都沒說, 就讓謝天鴻回去了。
在此之后, 皇帝再沒有提過立太子的事, 即使朝臣紛紛上書,請皇帝早下決斷, 從謝天鴻和謝天鷺中間選出一位,在皇帝百年之后繼承大統,皇帝也未曾回應。
時間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謝天鴻總覺得心里七上八下,不那么踏實。
而皇帝, 對衛涼玉的信任與日俱進, 至少表面上看來是這樣。
他和衛涼玉幾乎日夜相伴, 形影不離。謝天鴻忍不住提醒皇帝, 小心身邊的人, 他只當玩笑,一笑置之。
最讓謝天鴻擔心的事終于發生了, 皇帝像是得了頑疾,身體一天天衰弱下去,不過兩個月,就消瘦得不成人形。許是皇帝覺得大限將至,時不時傳召謝天鴻入宮伴駕。
謝天鴻在錦夏精神好些的時候,帶著她一起入宮,讓皇帝看看他即將出生的皇孫。
皇帝見到錦夏,一改往日的皇室做派,對她噓寒問暖,仿佛尋常百姓家的長者。他這樣做,反倒讓錦夏覺得渾身不自在。
有天,錦夏趁著謝天鴻不在場,斗膽問道:“皇上,您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皇帝坐在龍椅上,目光深遠,似乎是記起了多年前的舊事。他說:“你是朕的兒媳,朕怎么能不好好待你。”
“恕兒媳冒犯,多嘴問一句,皇上為何非要立三哥為太子呢?四皇子謝天鵬,雖然年幼,但是只要太傅好好管教,一定能成為一代明君。”
皇帝苦笑,“他哥哥謝天鵬的前轍,還要重蹈一次嗎?沒有長大,就不知道他以后會變成什么樣。朕有老三這個能力出眾的兒子,完全可以放心把齊國的江山交給他,又何必舍近求遠,等老四長大成人呢。再說,朕已經老了,能不能等到老四長大,還是個未知數。”
他有他的難處,如果皇子多幾個,他就可以從其他皇子里面挑選一個,不必非得指望謝天鴻接位。
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孽。
倘若年輕時,多為后宮的事上上心,就不會放任云貴妃橫行。許多懷上龍種的嬪妃,就不會那么容易小產。
當年那些嬪妃,肚子里的孩子都可以平安降生的話,他一定是兒孫繞堂,天倫之樂。
他為什么要把心思都放在國事上?
早些年釀下的苦酒,終究要自己咽下。
現在后悔,已經太晚了。
如今,他不再是那個敢帶著一隊騎兵,直沖敵軍的少年皇帝了。他只是個老人,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
錦夏看到他絕望的樣子,心像是千萬根針扎過一般,疼痛難當。她終于松口,“皇上,我想替你說服三哥,接掌太子之位。”
皇帝渾濁的眼睛里,瞬間有了神采,“此話當真?”
他怎么跟錦夏一樣,非得在別人說完話以后,問一遍真假呢。
“不一定成功,但我可以試試。”錦夏答道。
“有你勸說,老三一定會答應。”
錦夏行禮,規規矩矩地說:“臣女有一個要求,請皇上準許。”
皇帝龍顏大悅,“但說無妨。”
“皇上可不可以下一道旨意給臣女,不許三哥后院有其他女人,一旦違反,臣女可以拿出皇上的圣旨來壓他?”
錦夏說出這個要求的時候,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不但不準自己夫君納妾,還要公公為她撐腰。天下這么大,像她這樣的女人估計沒幾個。
皇帝聞言大笑,“他不會的,朕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一旦認準了一個女人,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會改變心意。”
錦夏也明白,問題是,她心里不踏實啊。想要一道圣旨,不就是圖個心理安慰么。
皇帝笑過之后,接著說:“不過,既然你要,朕就準了。”
他命人擺好筆墨紙硯,研好墨以后,拿起筆來,在硯臺里面蘸足了墨汁,一揮而就。
眨眼間,一張圣旨,就出現在錦夏面前。
不準自己兒子背叛兒媳,這樣的老子也不多見啊。
錦夏看著皇帝拾起玉璽,在圣旨上蓋上了紅印。她拿起圣旨,吹吹上面字跡,希望可以快點干透。她心里樂開了花,哈哈哈,謝天鴻,你的父皇都不準你有小老婆,以后可要乖乖的,不要犯錯誤。要不然,你父皇都不會饒過你。
“皇上,臣女保證勸說三哥接掌太子之位,我先告退,皇上就等我的好消息吧。”錦夏把圣旨折了幾下,塞進衣袖,離開大殿,尋了謝天鴻,一道回府去了。
進了云鏡居的門,謝天鴻扶著錦夏坐下來,脫掉她的鞋子,抱著她的雙腳,放到自己膝上,雙手替她揉捏。
她腹內的胎兒,已經十個月了,過不了幾天,就要出生。
凸起的小腹壓迫血管,血脈不通暢,雙腳腫得老高,以前的鞋子都裝不下,還是謝天鴻出去請了個師傅,專門給錦夏做加肥加大的鞋子。
揉了一會兒,錦夏感覺雙腿輕松些了,費力地挪動雙腳,踏在地面上。
她坐到謝天鴻身邊,跟他說,“三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吧。”
“家里的事?家里的事不用問我,你說了算。”謝天鴻倒是痛快,輕易把一家之主的位置讓出來了。
“我不知道這件事算不算家里的事。我說出來,你聽一聽,覺得同意呢,最好不過,如果不同意呢,我也沒法把你怎么樣。”
謝天鴻怎么覺得,這句話像是在威脅他呢?偏偏他就喜歡被老婆威脅。
他點點頭,“你說說看。”
“三哥,你做太子吧。”
謝天鴻一愣,跟看陌生人一樣,直直地盯著錦夏,眼睛里全是茫然。
勸他不做太子的人是她,勸他做太子的人也是她,她究竟是怎么個意思?
一孕傻三年,果真不假,她已經開始傻了。
錦夏捏著手指,嚅嚅道:“皇上就三個兒子,二皇子不成器,四皇子年幼,能擔當大任的人,只有你了。如果你不肯答應,皇上肯定很傷心,很難過。最近幾個月,他老得那么快,說不定哪天……呸呸呸,他會長命百歲。三哥,以前是我不明事理,不希望你接位,現在我想通了。只要你只有我一個女人,做太子有什么關系呢。”
“你真的這么想?”
“是啊。”
沒發生什么事,她怎么可能突然轉變想法。
謝天鴻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二話沒說,直接上手在她身上搜,然后……在她身上,搜出了皇帝的圣旨,上面的內容更是神奇,居然是……不準他背叛錦夏……
皇帝怎么會寫下這么離譜的東西!皇帝為了讓謝天鴻做太子,也是拼了!
謝天鴻抖開圣旨,攤在她面前,面無表情地問:“這是什么?”
錦夏心虛地說:“你不是看到了么,圣旨唄。”
“你們兩個,一個是我的父皇,一個是我的老婆,你們就這么聯合起來算計我?”
錦夏伸出三根手指,更正道:“三哥,你錯了,我們是三個人。”接著,她指指自己的肚子,“還有你兒子,也在算計你。”
“你們三個,真是夠了!”謝天鴻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凌厲。
他氣得在房間里踱來踱去,臉色鐵青得嚇人。
錦夏看到謝天鴻的樣子,實在可怕,不敢上前招惹,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等著他消氣。
謝天鴻在房間里轉了有七八十圈,終于停下來,手指著錦夏,惱怒道:“你是我的老婆啊,應該跟我站在一起,可是你呢,竟然跟父皇一路。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的表情異常嚴肅,不像是開玩笑。
錦夏突然間慌了,抱住謝天鴻的手臂,求他原諒,“我以為,你原本是想做太子的。所以,我才答應皇上,回來勸你。早知道你不愿意,我怎么可能違背你的意愿呢。三哥,是我錯了,你別生我的氣好嗎。”
“我怎么能不生氣,你都背著我,和父皇都串通一氣了,我開心得起來嗎?”
“那我保證,以后有事,先跟你商量,等你同意了,我再去做。三哥,你看行不行?”
“立太子的圣旨都要下了,你現在知道錯了,有什么用!”
錦夏嚇得快哭了,眼睛里閃著淚花,哽咽著說,“你想怎么樣,你告訴我,只要你不生氣,要我怎樣都可以。”
謝天鴻目光里有一絲憐惜,言語中,卻仍是決絕,“我能怎么樣呢?”
立太子的事已經定下了,除了接受,他能怎么樣呢。
妻子背著他,替他做決定,他能怎么樣呢。
他什么都不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