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白璧峰後,江則瀲先下了地,本想伸手拉一把傅承鈺,誰知他倒是像有意避開似的,從另一側自己跳下了鳥背。江則瀲微微一笑,將手收回袖中,對琉鳶道:“好啦,自己去玩吧。”琉鳶鳴叫一聲,轉身飛遠了。
江則瀲走了幾步,見傅承鈺沒跟上來,回頭一看他還在對著琉鳶飛走的方向發愣,不由好笑:“怎麼了,看傻了?以後有的是機會看。”
傅承鈺趕緊收回視線:“弟子失態了,弟子就是覺得……”
“琉鳶很好看對吧?特別是飛起來的時候尾羽尤其漂亮。”江則瀲掩脣一笑,“不好看的爲師是不會要的,爲師挑什麼東西都是要挑賞心悅目的。”她意有所指地瞄了傅承鈺一眼。
清秀的男孩子聽出了話中意味,有些侷促不安。
江則瀲看著他這樣子,是真的忍不住笑出了聲。這孩子,真是經不起調戲啊,往後碰到大膽熱情的女弟子可怎麼是好?她也不再爲難他,往前走去:“來,跟好爲師,爲師帶你參觀參觀白璧峰。”
白璧峰其實並不很大,當初江則瀲看上了這裡的清榮峻茂,便拒絕了幾位師姐同去大得多的雲頂峰的邀請,自己一個人在這住著,閒得慌的時候便去各個山頭串門。她的庭院在白璧峰正中間,峰的東西兩側各設一個稍小的院落,院落中又設若干屋子,是爲了給將來的弟子住的。峰的北面有一小山頭,上面諸多奇花異草,都是江則瀲從前雲遊時從各處搜來的珍貴品種。山上有瀑布流泉,她在自己庭院後挖了個塘,拿玉石砌了,養著彙集來的淨水。其餘各處都是些別緻洞庭,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閣樓。倒是南面裝點最簡單,專門闢了塊開闊地方修煉,是白璧峰靈氣最盛之處。
江則瀲帶傅承鈺去了東邊的院子,因爲沒人住,所以顯得空曠單薄。江則瀲摸著下巴道:“唔,這樣不行,太簡陋了。”
“弟子覺得簡陋些好,裝飾太多反而喧賓奪主。”
“小孩子懂什麼,你不喜歡花裡胡哨的,那也是要簡潔雅緻,不能簡陋,否則旁人說我虐待徒弟呢。”江則瀲思考了一會兒,“方纔來得匆忙,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喜歡什麼,所以沒有準
備,這樣吧,你隨我去搬點東西來,就當是爲師給你的拜師禮罷。”
拜師禮這個名頭壓著,傅承鈺也不好再說什麼,便跟著她去了某處閣樓。江則瀲站在閣樓門前,廣袖一揮,大門打開,無數寶物光芒涌出,差點閃瞎傅承鈺的眼。他驚呆在那裡,聽見江則瀲催促:“傻站著幹什麼,過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啊,這都是爲師多年攢下的寶物,別客氣,隨便拿。反正放在這兒也是積灰。”他訥訥過去,一排排寶物晃過眼前,少年被震得完全說不出話。
琉璃花、珍珠塔、天蠶絲屏風……他根本一個都沒有見過,哪是問他喜歡什麼,分明是帶他開眼。
江則瀲還在催促:“快挑啊。”
傅承鈺磨了半天,終於實話實說:“弟子見識淺陋,這些東西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實在……不知如何挑選。”
江則瀲愣了愣,恍然:“哦,對哦,你應該是沒見過這些東西。算了算了爲師幫你挑。”
幫他挑?他心中有隱隱的擔憂,萬一她給他挑了棵黃金樹怎麼辦,他可一點都不想要啊!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江則瀲說道:“你放心,爲師知道你不喜奢華,會給你挑些低調的東西的。”
他跟著她走,看她在閣樓中挑來揀去,見果然都是些比較用得上的且不那麼耀眼的東西,這才放下了心。江則瀲一邊將東西收入乾坤袋,一邊和傅承鈺聊天:“你以後就是玄汜宗的弟子了,修行得好會有很長的壽命,從前在凡間的日子,不必太放在心上。”
“弟子知曉。”
“不過你現在尚小,偶爾想想也是人之常情。你會思念父母家人親朋好友麼?”
“……弟子家人兩年前去世了,也沒有什麼朋友,無牽無掛。”
“哦?”她聞言看了他一眼,隨即收回視線,目光繼續在寶物中逡巡,“那你來修仙,倒是個很正確的選擇。”
傅承鈺指尖輕輕搓弄著衣袖,不說話。
江則瀲繼續說:“爲師看你教養甚好,又不貪不躁,是世家出身麼?這兒許多弟子都是凡間大家出生的,因爲根骨好被送來修仙。”
“談不上世家,不過小地方的小戶罷了。”
“你真是謙虛。”她說,“小戶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在這兒是靠實力說話,凡間的背景統統算不
上數。”
“弟子一定謹記教誨,認真修煉。”
江則瀲笑嘆一口氣:“真是拿你這股認真勁兒沒辦法,看來是你改不掉了。這樣就這樣吧,也能討討那幫老古板的歡心。”
傅承鈺默然。
“一直都是爲師在問你問題,你應該也有問題想問吧?隨便問好了,不用拘束著,爲師知無不言。”
傅承鈺想了想,說:“平日裡弟子作息是如何安排?”
“啊呀……問得好。你還沒有闢食五穀,吃飯是個問題。唉,獨佔山頭就是麻煩,還得考慮徒弟一個人的吃飯問題。這樣吧,待會你自己去收拾屋子,我去主峰要點吃的過來。”她在那兒絮絮叨叨自言自語,“得先讓你學會辟穀……嗯,還有,你每天卯時起身便可,爲師會交給你功課,你自己去修煉場修煉,中午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再去練,晚飯前爲師來查驗,剩下的時間你自己安排便可。可以跟爲師說一聲去找其他弟子玩耍一會,也可以去藏書樓看看書。”
傅承鈺一一記下了,又忍不住問:“那……師父不教習嗎?弟子自學?”
“爲師會給你書啊,你這麼聰明,自學一定沒有問題,若真是碰到了問題再來找爲師也不遲。”江則瀲拍了拍手,“好,東西拿完了,跟爲師回去罷。”
傅承鈺將房間收拾好已是戌時。他最喜歡師父給他的那棵雪翠竹,將它搬到房間外的長廊門口,這樣進出房間都能看見它。
江則瀲踩著雲頭抱著一個包裹從瑯琊主峰迴來,環顧四周,滿意點頭:“嗯,勤快的孩子,打掃得真乾淨。來來來,爲師給你帶了吃的。”她走進屋子,把包裹放在桌上打開,是一籠小包子。“爲師不碰五穀已久,也不記得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吃多少才飽,所以帶了這麼多,你看可夠?”
傅承鈺見那籠分爲上下兩層,每層十個鴿蛋大小的小包子,道:“夠,夠了。明日早飯也夠了。”
江則瀲託著下巴道:“唉呀,得讓你辟穀和御物一起學,辟穀學得慢,你還要吃許久的五穀呢,爲師可沒有那個耐心天天跑主峰。你若是會了御物,就可以自己飛了,雖然慢了點,不過也沒這麼麻煩了。”
“敢問師父,御物……多久可學會?”
“根據資質各人不同,爲師當年是學了……唔,一年罷,你大概……”她仔細端詳了他一番,挑
了挑眉,“大概要一年半罷。”
一年半……傅承鈺愕然。“學個御物便要一年多,那其他豈不是……”學成不都得白髮蒼蒼了啊?
江則瀲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急,你每天都修習一遍心法,時間長了自會延年益壽,何況玄汜宗裡靈氣充沛。你猜,爲師多大了?”
傅承鈺咳了一聲,尷尬地看著她姣美的容顏,說:“師傅看上去如同凡間雙十女子,不知實際年歲是……”
江則瀲輕輕哼了一聲:“承鈺啊,隨便問女子年齡是很不禮貌的喲。”
傅承鈺:“……”
“不過爲師可以告訴你,當年入宗之時,爲師不過十三歲。真是遙遠的記憶啊。這修仙呢,修行得越高,容顏保持得就越好,至於你看見的那些貌若老者的仙人,不是懶得維持美貌,便是很快要到天命之時。”
傅承鈺只好說:“如此看來師父仙法委實精妙。”
江則瀲勾脣一笑,不再多言,轉身出了庭院。
傅承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累了大半天,晚上一下吃了十個小包子,留了十個明天吃。
夜晚他躺在牀上,呼吸著白璧峰的靈氣,覺得恍如隔世。爹孃的死似乎剛過去不久,他好像昨天還在陪那富家幺子讀書,轉眼間已經衝破五層考驗,進入玄汜宗,拜在十六司主門下。但既已如此,他往後不會再走科考之路,便要好好修煉,否則對不起爹孃的殷殷期盼。想到這裡,師父的話似乎又響起在耳畔:“修行得好會有很長的壽命,從前在凡間的日子,不必太放在心上。”時間久了,從前的一切,也都會淡忘吧?那時候,自己還記不記得爹孃長什麼模樣呢?
他嘆了口氣,又想起師父位居司主之位,想必在這兒待了很久很久,看她的口氣,也不知道有幾百年了。她從前在凡間是什麼身份呢?爲什麼會來修仙呢?想了一會,覺得自己不應該想這麼多沒用的東西,這種念頭是對師父的不敬,便暗自慚愧了一番,翻了個身睡了。
另一邊,江則瀲在藏書閣頂樓裡晃悠來晃悠去,尋找合適的書籍。她臂彎裡已經躺了一本玄汜心經,一本辟穀手冊,一本御物指南,還在翻找著什麼。她彎著身子一排排看過去,終於找到了自己要的書。她一把抽出它,抖掉上面的灰,笑瞇瞇地讀出書名:“《徒弟是怎樣養成的》,終於找到啦。”
她骨子裡是爭強好勝的,自己出類拔萃,當然教出來的徒弟也得出類拔萃。今天收的傅承鈺根骨是一衆新弟子中最好的,也是個認真的孩子,她大概不用在修煉一事上操什麼心,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事實上她感覺按照傅承鈺的資質和性格,學會御物只需一年不到的時間,說他要一年半隻是爲了挫挫他的銳氣。但是修仙路漫漫,她絕不能容忍自己有個高智商低情商的徒弟,萬一以後找了個亂七八糟的仙侶可如何是好,她必須要將只會傻讀書死修煉的傅承鈺培養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傅承鈺,到時候一衆年輕小姑娘就追著他跑,想到未來師兄師姐們看著辛辛苦苦養大的徒弟被師侄拐走,江則瀲就覺得臉上無比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