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了宮的一班秀女,除了有時候被集體拉去教一些個宮里頭的禮儀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儲秀宮里閑著沒事干。在儲秀宮里,大家都是秀女,無論是出身官家還是出身平民,都沒有特別的待遇,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要不,就是靠錢。
可是,剛進了宮的秀女,個個心高氣傲,誰都懷著有朝一日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誰也不愿意為了那幾個錢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有錢有勢的大小姐,即便是愿意砸錢,也討不來一個丫鬟。
聽說,今天從尚宮局倉庫里撥來一批給秀女們新做的衣裳,還未到點兒,大家就都已經聚集在大院兒里,準備搶個先機,選到件好的。
儲秀宮里風頭最盛的,要數住在西廂的阮凌鳳阮小姐。占了西廂這塊好地兒不說,房間的擺設陳列也是這儲秀宮里頭最好的,連那掉進錢罐子里頭去的趙嬤嬤也獨獨對她好生照顧。大家想著興許這尚宮局的衣服她也看不上,誰知,她卻是最早就站在前面的人。
玉瑩和晶瑩兩個人手拉手,卻被大家推擠到了最后面,正著急,只見幾個身著尚宮局衣裳的宮女將衣物帶了進來,一股腦兒放在那廳中就走了出去。
秀女們你推我擠,就差沒有把衣服撕裂了,撕碎了,而站在最前頭的那阮小姐卻領了一件淡紫色的袍子出來,皺了皺眉頭:“以為宮里能有什么好貨色,也不過如此?!?
玉瑩看了看那阮凌鳳手中的袍子,那乳白的案底,金絲線的拓邊,那垂墜的上等綢布,哪是外頭小姐穿得起的,可是,阮小姐卻看不上。
“哎,沒什么可挑的,宮里頭的人懂得分均,這些個衣服也沒個好壞分別?!彼{沁兒隨便領了件衣服回來,又看看別人手上的,沒了興趣。
人都散了,玉瑩和晶瑩才拿到兩件剩下的,仔細看看,確實也差不了多少。
“這衣服啊,只能算個半成,改明兒個給加加工,挺好看的一件?!庇瘳摴室夥糯罅寺曇粽f話,“晶瑩,你說我這是繡個什么好?”
回答她的人卻不是晶瑩,阮凌鳳聽了玉瑩的話,又抓緊了手中的衣服,從頭到腳打量了玉瑩一下,在她還未步出這廳堂之前,起聲喊住了她:“喂,你等等。”
玉瑩暗自一笑,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轉過了身:“阮小姐?有何事?”
阮凌鳳扯出了個笑容道:“我記得你,你就是畢縣來的那兩姐妹的姐姐?!?
“阮小姐記性真好。”玉瑩笑著,其實,她來自李家村,并不是畢縣。
“其實,也沒有別的事?!比盍桫P笑著說,“聽說你的女紅不錯,我就不妨直說了。你看看我這袍子,可能不能修飾一下?”
“啊呀,阮小姐好眼光,這袍子的顏色清雅嫻靜,倒適合秀些小花的?!庇瘳摳纱鄬⒛羌圩咏舆^來,左右細細地看著。
“那就麻煩你幫個忙?!比盍桫P搭了搭玉瑩的手,“三日之內可否?”
“三日?”玉瑩有些為難,
“這時間有些緊了……”
“我知道是為難了你。”說著,她便從袖口拿出一個綾羅包著的小袋子,“就當是給你的茶水錢?!?
玉瑩接過那一袋子小碎銀,她知道,她的第一筆生意成了。又與那阮小姐客氣幾聲,她便心滿意足地回了房。她把碎銀子放在梳妝臺上的小木盒子里,她知道,也許將來這些銀子會變成她母親的救命錢。
日子一天天地過,儲秀宮的秀女們,心心念念盤著那天能見著龍顏,可玉瑩卻一點兒也不關心這些,自從她給阮凌鳳繡了袍子,大家見識了她的手藝之后,一個個小姐紛紛上門,她忙得連出門散步的時間都快沒有了。
這天,她起個大早,挽了個秀麗的發髻,把昨天沒有完工的袍子拿出來繼續繡上,門就被吱呀一聲推開,她一抬頭,只見晶瑩鬼鬼祟祟地走進來,好似是發現了什么大秘密。
“姐!”晶瑩輕聲說,“住在西廂的阮凌鳳阮小姐你可還記得?”
“記得啊,第一筆生意?!庇瘳摶卮鹬脑?,頭也沒有抬一下,只是專心地繡著手上的袍子。
晶瑩看玉瑩好似不太關心,便坐到了她身旁,把她手上的針線奪了去:“姐姐,你這整天繡來繡去,能攢多少錢,能有什么出息!總有一天,她們都從這儲秀宮里風風光光地走了出去,再也沒人要你繡的這些個袍子了!”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這么說?”玉瑩看著自己的妹妹,她未曾想,這樣的話會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原來,環境變了,人就真的會跟著變嗎?
晶瑩看了看門口,確信都沒有人之后才開了口:“那個阮小姐啊,好像來頭不小!今兒個一早,皇后就派了人來傳,說是要召見呢!”
“是嗎?”玉瑩奪回了晶瑩手中的針線,她的這些話,依然不能動搖玉瑩,她只在意手中的這些活兒,并不關心別人做了什么。
晶瑩見她仍舊漠不關心,氣得別過了頭去,再也沒說什么。而玉瑩雖然嘴上沒說,其實,心里還是起了小小的波瀾。是啊,靠這一針一線,究竟能攢多少錢?攢多少錢,才能找到好大夫治母親的病呢?那些德高望重的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母親的病,在他們看來,是否只是小事一樁?
她晃了晃腦袋,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些。要她去取悅一個生來就不知道窮苦,病苦的人,為了得到他的垂憐不惜一切代價和別人去爭斗,她怎么想也做不到。
正當她想稍事休息走過庭院的時候,卻正好撞見身著那身被她的精湛女工修飾過的淡紫色蘭花錦袍,高傲得像一只孔雀一般的阮凌鳳,路過了不起眼的她,頭也不回地向前邁著步子。
她已經忘了她了吧,就好像忘了她是李家村的錯以為是畢縣的一樣,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現在,她是驕傲的,鶴立雞群,也許,她即將要離開這里,去更高貴的殿堂,她的腦袋,容不得浪費一個小小的空間去記得像玉瑩這樣低賤的人。
玉瑩目送
著阮凌鳳離開,不羨慕,也不嫉妒。她沒有任何感覺,只是冷冷的旁觀著一切??墒?,她卻沒有想到,這一切并非與她無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攀龍附鳳的后果!”傍晚,一個秀女高聲從玉瑩的房間外走過,和身旁的人大聲歡笑著,“你看見阮凌鳳的樣子了沒有?她這次可算是吃癟了!”
“何止是吃癟啊!簡直是掉進深淵,永無翻身之日!”另一個秀女附和著笑著,“誰讓她穿了那一身蘭花袍子,偏偏又叫什么凌鳳!誰都知道皇后的名字里帶個蘭字,她這不是想要取締皇后么?真不知道她是狂傲還是無知!”
“皇后娘娘真是仁慈,只不過剝了她那一身袍子,掌了她的嘴。換了我,就把她的名號改了,索性留在伙房當丫頭使喚!”那秀女竊笑著,走過了玉瑩的房間,玉瑩的心一沉,再也沒舒坦起來。
是她無知,繡了那一身蘭花的袍子!現在那阮凌鳳在皇后面前受了罰,一定會找她來算賬!現在,她是去負荊請罪呢?還是乖乖在這里等死?
不行,等死絕對不行!她收拾了東西,決心一定要去見皇后一面,她要當面和皇后解釋清楚,那蘭花是她繡的,給阮凌鳳脫罪!不然,阮凌鳳還不知道要怎么對付她!
她立刻跑出儲秀宮去,卻先被趙嬤嬤截了個正著!
“你去哪兒?”趙嬤嬤怪笑著截住氣喘吁吁的玉瑩,“儲秀宮的秀女,可不是能到處溜達的,這萬一擅自闖了不該闖的地方,可都是我趙嬤嬤的責任哪?!?
“趙嬤嬤,我妹妹病了,我要去一趟藥房?!庇瘳撾S便扯著謊話,見趙嬤嬤不動聲色,又急急忙忙從袖口摸出一小錠銀子來,“嬤嬤,還請行個方便?!?
“咳咳……”趙嬤嬤收了銀子,嘴上卻不落下,“我可是先說了啊,萬一被抓住了,別報上我趙嬤嬤的名號!”
“是。那是肯定的?!庇瘳撚昧Φ攸c點頭,飛一般地沖了出去。
可是,她未曾想,從未出過儲秀宮的她,根本不知道哪里是皇后的寢殿。宮里大得很,她很快就迷路了,剛走過一叢茂密的矮樹,只聽見前面有些稀稀疏疏的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往后一退,卻撞上了身后的人。
玉瑩心里一驚,趕緊轉身回頭,卻見一男子面目猙獰地看著她,隨即便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玉瑩立刻了解了自己現在身處的情況,剛才的窸窣聲過后,從前方又過來了兩個兇猛大漢,邪邪地笑著朝她走來。她尖叫著卻無法出聲,掙扎著卻被緊緊地束縛住。
突然,前方出現了一盞宮燈,遠遠的聽到一聲尖叫:“呀!賊人!貴妃娘娘,不好啦!”
幾個男子聽見了聲音,也知道男子擅闖后宮的后果,他們慌忙丟下了玉瑩,四處跑開了。
玉瑩的心怦怦跳著,一時難以從剛才那份恐懼中緩過神來。那只明亮的宮燈離她越來越近,她緩了緩氣抬起頭來,只看見晶瑩焦急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