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嘟嘴,嗔道:“病怏怏的都幾天了,皇上在時,一味強打精神。請個御醫瞧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怎么就有違宮規?”
芝蘭慵懶地靠了靠,緩緩闔眼,含笑道:“成貴人的事……已給皇上和太皇太后惹了麻煩,暑氣罷了,歇歇就好?!闭f罷,已迷迷糊糊淺淺入眠了。
額際拂過一抹清涼,鼻息間盡是龍涎幽芬,笑靨淺淺浮起,芝蘭抬手覆住頎長五指,緩緩睜眸……
“你啊……真不叫朕省心。”玄燁垂眸凝著娥眉黛玉,盡是寵溺,旋即,揚聲喚道,“小梁子,傳劉聲芳。”
芝蘭攀著藏青燕服,緩緩坐起,掠過一絲緋紅,道:“臣妾哪有那般嬌貴,是銀月大驚小怪?!毙钗ㄊ菧\笑著搖搖頭。
片刻,劉聲芳進殿行禮。一番看診請脈,劉聲芳含笑叩禮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喜脈?!?
纖纖玉指顫了顫,星眸霧起一抹氤氳,芝蘭癡癡扭頭,凝著劍眉皓宇,半晌緩不過神來。一渦笑意漾至鼻翼,玄燁垂眸凝著熠熠明眸,撫了撫纖纖玉指,笑道:“賞!”轉念,又正色吩咐道:“往后儲秀宮晨昏請脈、安胎熬藥,由你親自負責,不得假手于人。”
劉聲芳連連稱諾。眾宮人皆行禮道喜。劉聲芳開了安胎寧神的方子,又對銀月、萍兒細心叮嚀一番,許久,屋內才恢復寧靜。
芝蘭輕輕撫了撫平平的小腹,眸光清揚,唇角微漾,癡癡若囈:“我們……有孩子了……”
“呵呵……”玄燁攬著玉肩,朝懷翼攏了攏,笑意盎然,撫了撫凝脂玉面,輕聲道,“你啊……都要當額娘的人了,竟像個孩子?!?
下顎微揚,眸光淚光熠熠生輝,芝蘭環住玄青燕服,咽了咽,終是不得一語,唯是貼著玄青,含笑緩緩闔目。
翌日清晨,猗蘭館膳房掀起小陣喧囂。芝蘭由銀月攙著,特意往膳房查看:“梁公公,這是……”
梁九功滿臉堆笑,恭恭敬敬地行禮,道:“奴才得了皇上吩咐,娘娘如今有喜,膳食馬虎不得,撤換一批新庖丁,應該會更合娘娘的胃口?!?
微微一怔,芝蘭淺笑道:“那有勞公公了?!贝葘帉m那幕雖未親臨,但宮闈傳得沸沸揚揚,多少也聽得一二,如今……他是怕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心頭一瞬盡是暖意。
歡快的日子一晃而逝,轉眼便是七月下旬。依宮例,圣駕本該往宮外園林避暑,但玄燁開了金口,為籌集軍餉,縮減開支,今年便留在宮里度暑。
每日黃昏,明黃步輦皆停在翊坤宮外。御花園閑庭漫步,猗蘭館品茶對弈,或是撫一曲高山流水,描一幅落日夕陽,便是一同去慈寧宮請安行禮……芝蘭亦覺盈盈于心的皆是幸福。他不在身邊之時,宜嬪、惠嬪間或會串串門,閑暇時分,芝蘭難得與銀月、萍兒閑話家常。兩位姐妹當差原就上心,如今更是不愿懈怠半分。
夜闌人靜之時,芝蘭不時會念及額娘、哥哥……家人,還有婉兒姐姐,動情之處亦會落淚,唯是再未心悸過。幸福從不是唾手可得……往昔的苦楚倒似為了反襯而今的甜蜜,芝蘭心滿意足,罪籍家事皆拋諸腦后,惜取眼前人方是最重的。
這日午后,惠嬪、宜嬪又來串門,三人安坐榻上,低聲輕笑。銀月輕輕地碾冰,萍兒翼翼地泡著佛手茶。
“妹妹,真有福氣,這七月底原該酷暑炎炎的,今年倒比往年涼爽多了。”桑榆接過銀月奉上的佛手,輕輕抿了一口,爽聲笑道。
心頭盡是愧意,之前他夜宿猗蘭館,如今他日日探望……甚少停輦儲秀宮,宜嬪未曾有半句微詞,反倒對自己日漸親厚,雖然他只叫自己安心,這心如何能安……芝蘭盈盈一笑,懇切說道:“都是托宜姐姐的福,要不我……”
桑榆撫住芝蘭的手,微微搖頭,截語道:“你我姐妹,說這等話,便是生分了?!?
“妹妹這都……三個多月了吧?過了八月中旬,胃口就好了。不過,還是得忌口才行?!被輧好蛄丝诓瑁α诵?。
芝蘭含笑微微點頭:“多謝惠姐姐提點?!?
三人正嘮得歡快。殿外一記輕叩,原是宜嬪的近侍……
“大驚小怪、慌手慌腳的做什么?”桑榆睨了眼跪地的近侍,輕聲責罵。
“奴才魯莽,求主子寬恕。榮嬪娘娘差宮人來告,成貴人生了……是個阿哥……”
一怔,旋即一笑,桑榆掃了眼惠兒和芝蘭,道:“那趕緊差人去道喜,跟成貴人說……請她好生休息,我明日再去探望?!?
近侍面色一僵,支吾道:“娘娘……龍顏……大怒,皇上要……要廢了……成貴人。榮嬪說……說她不便出言相保,請主子……看看是否有法子?!?
三人面面相覷,皆是一驚。芝蘭不由揪了揪帕子,心中暗涌一絲不安。
娥眉一蹙,桑榆不悅地催問:“說——到底怎么回事?皇上斷不會無緣無故要廢她?!?
抿抿唇,近侍深吸一氣,壓了壓嗓子,輕聲道:“聽說,成貴人雖然生下皇子,但……腿……有些殘疾,皇上大怒,說……說成貴人定是濫用……藥,毒害了龍嗣?!?
愕然,桑榆不耐地拂了拂手,囑咐道:“今日之事,休要對外胡言?!逼镣肆藢m人,桑榆瞟了眼惠嬪,喚道:“惠姐姐……”
惠兒振了振,微微搖頭,嘆道:“皇上乃人中之龍,如何容得……自己的孩兒有缺陷?定是痛心傷臆……哎……”
桑榆一撅嘴,怨道:“若叫我說,皇上圣明,定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了她。這事兒……看來是她咎由自取,倒可憐了這位阿哥?!?
心隱隱揪痛,芝蘭不由憶及圍場那杯茶……他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成貴人近來又連番惹慈寧宮和乾清宮不悅,他如何會輕饒?
瞅著那雙星眸落寞迷茫,桑榆扯了扯芝蘭的衣袖,寬慰道:“妹妹放心,妹妹定能生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小阿哥。成貴人……自作孽不可恕。榮姐姐竟使喚我們去求情,她自己為何不去求?”
惠兒瞟了眼二人,撫了撫芝蘭的手,道:“宜妹妹說得沒錯,芝蘭,你好好休息,萬事寬心。我們走了……”說罷,朝桑榆使了個眼色。
不由一急,芝蘭直了直身子,問道:“那……求情?”
桑榆唯是撅了撅嘴,不置可否?;輧簻\淺一笑,道:“六宮以承乾宮為尊,若貴妃姐姐出聲,我們便一同去。若是……那……再說吧。”桑榆亦點頭贊同……
目送二人離去,芝蘭定定地倚著門框發呆,成韻雖百般刁難,但終是一場舊識,落得如今的下場……
“芝兒姐姐,別怪我多嘴。這渾水,姐姐可千萬別去淌?;輯迥锬镎f得在理……”銀月攙著芝蘭,低聲勸道。
擠出一絲笑,芝蘭微微點頭,振了振,道:“甜點可以舒懷,去……把蘇麻姑姑捎的葡萄干取來……去膳房,我親手做一碟京八件……希望皇上嘗了,心情能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