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寒風卷挾著雪沫兒和冰渣，充斥了整個院子，劃得人面上有些刺痛。
望著趙璟之遠去的背影，青鸞一陣恍惚，絕望的閉上眼，淚水自雙頰悄悄滑落。
“娘娘，我們現在怎么辦？！”一側的柳絮兒焦急問道：“這明顯是個圈套！王爺、王爺這樣回京，怕是兇多吉少啊！”
青鸞心頭一緊，匆匆睜眼。望著滿院子亂作一團的眾人，她明白，老太太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怕是又暈過去了。
趙璟之作為王府的繼承人，眼下出了這樣大的事，自會引起不小的騷動。而自己，作為他的妻子，又該為他做些什么？
見她一臉無波，柳絮兒急得又喚：“娘娘—！”
“帶我去孟府，從偏門走，要快！”青鸞默默收回視線，沉聲吩咐道。說罷將披風后的連體衣帽攏上，簡單做了遮掩。
主仆二人避開眾人，專挑無人的走廊、小徑，特意繞了個大圈，才匆匆出了王府。穿過長長的窄巷，柳絮兒在街口雇了頂暖轎。
剛要掀簾，身后冷不丁傳來一道故作低沉的嗓音：“夫人請留步！”
青鸞急急轉身，只見一位年輕男子正斜倚著墻，紙扇半遮面，目不轉睛看向她。看架勢放佛候她多時了。
“你是？”青鸞壓下心頭驚訝，語帶遲疑。
男子眉清目秀，模樣俊俏，一襲灰衫在他瘦小的身上略顯寬松，十足的風流書生裝扮。只是那略略鼓起的胸脯和光潔平整的喉頭，泄露了他的性別。
原來是個姑娘！青鸞心下了然，不動聲色道：“不知公子有何貴干?”
那女扮男裝的姑娘兼備青鸞識破，也不在意，沖她神秘一笑道：“此處太過嘈雜，不知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青鸞微微蹙眉，不知道對方玩什么把戲。眼下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辦，不想與不相干的人多做糾纏，正要回絕，卻見對方又道：“怎么？夫人不敢冒這個險?”
明知對方用的是激將法，青鸞仍是有些慍怒，于是冷笑道：“有何不敢？！”
兩人你來我往間，嚇壞了一側的柳絮兒。她無比擔心的扯了扯青鸞的衣袖，示意主子無需理會這種來歷不明之人，卻被青鸞一個眼神制止：“無妨。”
摩挲著手心的暖爐，青鸞秀眉微蹙道：“公子，請吧！”
對方唇角一揚，目光中滿是贊賞：“夫人請隨我來！”說罷身形一晃，速度極快的閃進了前方一條暗巷。
“娘娘—”望著年輕書生漸遠的背影，柳絮兒小臉上寫滿了顧慮。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青鸞說罷緊了緊袖口，疾步跟了上去。
幾彎幾拐，隨著那人忽快忽慢的腳步，青鸞來到了一座荒廢的閣樓前。此處荒草叢生，屋宇破敗，看來十分隱蔽。
“姑娘大費周折引我來此，到底是何用意？”青鸞在距對方兩丈余遠的地方站定，冷冷問道。
“唉，就知道瞞不過你！”那年輕書生不氣不惱的拿下扇子，沖她嘻嘻一笑。
“秋娘妹妹？”望著眼前萬分熟悉的面孔，青鸞面上一怔
，失聲呼道。
秋娘笑道：“許久未見，蕭姐姐依舊膽識過人！”
青鸞依舊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能在陌生的建康城遇到故交，別提多激動了：“妹妹怎會來此？大春呢？他可還好？”
秋娘見她句句關心，心下也很是感動，于是將自身的處境略略提了提。
“你是說—”青鸞聞罷暗驚，追問道：“你們現如今都在鏡湖山落腳？！”
秋娘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上前輕輕執起她的手，望著青鸞清澈的雙眸，一字一句道：“不光我和大春，還有大哥也在……”
什么？！
青鸞心頭一窒，有些難以置信。細細打量秋娘的神色，見她不似開玩笑，急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是何時相遇，又何時進的山寨？”
秋娘見她一臉焦急，忙將事情前因后果大致講了遍。越到最后，青鸞面色越來越差。
落草為寇、上山為匪？！若非秋娘相告，她怕是永遠也難知真相。
原來這些日子他竟遭遇了如此磨難。若非因為自己，他何以落得如斯田地？而她，又都做了些什么？！
羞愧、內疚、自責、心疼，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涌上心頭，令她本就蒼白的小臉又白了幾分，整個人似透明的紙蝴蝶般，搖搖欲墜。
“蕭姐姐，你沒事吧？！”秋娘見她神色有異，忙上前扶住她。
“……我、我沒事……”青鸞沖她勉力笑笑，淡淡道：“妹妹今日前來，怕是不光敘舊這么簡單吧？”
秋娘微愕，旋即笑道：“姐姐冰雪聰明，看來什么都瞞不過你……實不相瞞，我今日前來，的確是有要事相告……”
見青鸞略為驚訝的望著自己，秋娘輕嘆道：“是大哥要我前來捎信于你的！”
“他？！”青鸞面色圖滯，一臉驚疑。
“大哥一直記掛于你，也深知姐姐嫁入郡王府并非本意，所以從未怨你半分……眼下正是脫身的好機會，還請姐姐盡早決定。”
“妹妹到底想說什么？”青鸞心猛地緊縮，語調有些發顫。
秋娘不徐不疾睇向青鸞道：“三日之后，會有高麗國的商船途徑此地，大哥會在桃葉渡口等你……”
青鸞微愣，喃喃重復：“離開這里？”
“莫非姐姐不想？”秋娘奇怪的瞥了她一眼。
怎會不想？
誠如秋娘所說，眼下的確是離開的絕佳時機。而她做夢都想離開王府，離開禁錮她一生的囚籠。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她大感意外，原本冰封的心底也漸漸有了復蘇的趨勢。
凌天霽是值得她信賴、真心以待的男人。
那樣一個不擅言辭的人，歷經艱辛飽含痛楚，卻仍能為她做到這個份上，她不能不感動。
他們本就該在一起的，哪怕被迫分離，對彼此的那份牽絆卻從未停止過。
遠走高飛，那樣有悖世俗的念頭，宛如妖嬈帶毒的曼陀羅花，帶著令人迷眩的香氣，深深誘惑著她，令她心動。
可一想到趙璟之那臨別一眼，青鸞敏感而脆弱的心，又不可遏止的顫
抖了。
她該是恨他的。可是歷經一樁樁大小風波后，她對他卻滋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看來命中注定，她與他是要糾纏一世的。
對于趙璟之，她逃不開，避不掉，剪不斷，理還亂。明知不該，卻偏偏一錯再錯，明明想斬斷這段孽緣，她卻在他的無盡溫柔中，無可救藥的淪陷。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與他從未相遇過……
該如何抉擇？青鸞整個人陷入了無盡的矛盾中。
一陣難捱的沉默后，她緩緩開口：“煩請妹妹轉告于他，那三日之約，我怕是不能成行了……”
“姐姐何出此言？”秋娘大感意外，疾聲問道。
“妹妹只管將原話帶到便是，他是聰明人，自會明白其中深意。”青鸞深吸口氣，放佛下定決心道：“我與天霽一見傾心，即便不能終生廝守，卻也是無悔。可如今我已嫁為人婦，便是與他再無可能了……”
“蕭姐姐，你—”秋娘一臉震驚的望向他，語氣里盡是難以置信：“可是大哥一直牽掛著你，愛著你啊！”
青鸞語帶澀意道：“愛又如何，恨又如何？我這一生，永遠是欠他的，怕是難以還清了……老天爺真是會作弄，像我這樣冷心寡情的女人，卻偏偏與兩個男人牽扯不清。小王爺于我有恩，我于天霽有情，無論作何選擇，仍會傷到其中一個……”
她語帶哽咽，想到方才亂糟糟的一幕，一度壓抑著的情緒險些失控：“如今郡王府有難，小王爺身陷絕境，我斷然沒有離開的道理。無論如何，我也要將他設法救出……”
秋娘靜靜聽她說著，一臉若有所思，漸漸理解了她的苦衷。
望著氣色甚差的青鸞，她輕聲安慰道：“姐姐既然有了決定，我也不便多勸。郡王府乃皇族宗親根基深厚，就算眼下出了些亂子，想必也會逢兇化吉的。倒是姐姐行事千萬要小心，萬不可泄露身份引來禍端。”
青鸞沖她感激一笑，想到大春，面上又滿是愧疚悔恨：“你待我親厚，我卻對你隱瞞甚多。其實我是—”
“大哥都已告訴我了。事情都過去了，姐姐又何必耿耿于懷？”秋娘急急制止了她的話頭，再次確認過周遭安全后，方才放下心來：“人各有命，他命中有此一劫，又豈能怪罪于你？如今他是寨子里的軍師，天天在我跟前炫耀到不行呢！”
聽到這里，青鸞總算放下心來，緊握秋娘的手道：“可是一想到大春雙腿致殘，我就忍不住自責，更覺對不起你……”
見她雙目含淚，秋娘也不免動容，強笑道：“姐姐千萬別這么想，不管你以前是何身份，我相信你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你身懷有孕，更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秋娘一席話令青鸞感動莫名。她依舊爽朗而善良，總是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
就在這時，外面巷子隱隱傳來了人聲。秋娘神色一滯，猛地黏好胡子，沖青鸞道：“時辰不早了，我該走了。姐姐你也要小心！”說完小身子一晃，一轉眼跑得沒影了。
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呆了會，青鸞才又重新戴上衣帽，埋首向街口走去。
（本章完）